撰文/潘美玲(經典雜誌副總編輯)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月光下,穿著青蛙裝的學生涉水踩進雨後的荷花池,彎下腰來屏氣凝神,想在泥淖草叢中找到台北赤蛙的踪跡,入夜的阿里磅生態農場寒風刺骨、赤蛙難尋,盤古蟾蜍、黑眶蟾蜍一路上倒是見著不少。
十一月初,已經不是台北赤蛙活躍的季節,尋蛙任務實屬不易。這是中國文化大學生命科學系副教授巫奇勳每個月兩次的例行田調,他接受林務局羅東林管處「國土生態綠網計畫」的委託,對台北赤蛙進行長期的監測研究。我們此行是來碰碰運氣的,皇天不負苦心人,想不到竟也讓我們等到了。
憑著蛙腿上的晶片,巫奇勳辨識出這是之前標放編號A35的台北赤蛙,小心翼翼地放上磅秤測重,才2.3公克,拉開長尺為牠丈量身高,僅3.042公分。
第一眼見着台北赤蛙的反應是:「怎麼這麼小?」平均身長3-5公分,袖珍迷你,左右鑲著兩條滾白邊的腰帶,燈光照射下,通體如綠翡翠一般晶瑩剔透,愈看愈發覺得可愛。
緝凶記:尋找雷公蛙消失之謎
我好奇台北赤蛙叫聲「嘰、嘰」的單音,明明細小微弱,為何會被稱為「雷公蛙」?詢問之下才得知,民間傳說如果欺負嬌小的台北赤蛙,會引發雷公動怒,因而才得此名。
台北赤蛙本來是平地常見的蛙類,雖非極端珍貴的物種,但卻是三芝、石門的地方記憶,居民對其很有感情,十年前莫名大量消失,許多生物學家想要解開這個生物界的謎團,其中也包括阿里磅生態農場場長王德昌。
阿里磅生態農場是淡水石門地區一個成功的私人保育區,護地二十年,在不擾動自然的原則下,除了植樹增加綠蔭,過去的草澤地逐漸蔓生成次生林,陸生草木、水生植物,生物多樣性豐富,是台灣北部一處極佳的環境教育場域。但,令王德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環境變好了,為什麼台北赤蛙卻反而變少了?
苦思不得其解之下,所有的想方設法當中也包括了疏伐森林、茶園復耕,將曾經是當地最主要的茶種「硬枝紅心」給種回來。時光回到數十年前的石門地區,當時的農業地景的確是阡陌縱橫的水梯田以及茶園。
因護蛙而思營造棲地,因棲地復育而讓赤蛙回歸,然而,又該怎麼做才能投蛙所好呢?
蓮花田上的綠色小精靈
新北市三芝鄉阿石伯的蓮花田曾是保育台北赤蛙的一則佳話。一九九九年,台北市立動物園研究人員驚喜地在蓮花田裡發現台北赤蛙的完整族群,隨即與慈心有機農業發展基金會一起合作勸說阿石伯採用友善農法,照養兩、三年之後發現,兩公頃的蓮花田裡一度出現二百多隻台北赤蛙的榮景。
不施農藥種出的蓮花雖然賣相不如以前美麗,但慈心基金會協助通路銷售,於里仁及各大友善賣場販售,以「買蓮花,救赤蛙」來號召消費者響應保育行動,獲得相當不錯的回響,生機與生計都獲得了保全。
然而保育並非一朝一夕,十年努力,也可能毀於一旦。
今日,兩公頃的蓮花田及水梯田裡已經找不到一隻台北赤蛙了。
保育了二十年,為什麼還是會消失?台北赤蛙真的這麼嬌貴脆弱?還是,人類真的太不待見牠了?
搶救最後的台北赤蛙
台北市立動物園推廣組助理研究員戴為愚則分析了詳情:經過二○一三年整年度的調查,確定台北赤蛙已經從三芝野外消失,於是在二○一四年緊急啟動域外保育計畫,向林務局申請從石門阿里磅生態農場採集五對個體當成種原圈養繁殖,建立域外保育族群。
動物園台北赤蛙復育計畫主持人張明雄博士表示,「動物園有人工繁殖的專業技術,但進行圈養繁殖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要補充族群數量,而是因為擔心族群滅絕消失,才進行以人工保育族群的補救手段。」
動物園兩棲爬蟲動物館館長陳賜隆表示:「目前台北赤蛙已能在台北市立動物園順利繁殖,但圈養繁殖不等於復育成功,棲地改善才是最根本的辦法。」
棲地的破碎與消失
建立域外保育族群,最終目的是希望原物種(台北赤蛙)能與原棲地結合。
二○一七年動物園首次在園內進行試野放,二○二○年四月「拯救瀕危青蛙日」也在新北市(石門、三芝)兩處進行各二百隻台北赤蛙的試野放。
「一般人以為野放台北赤蛙就已經算是成功,其實,野放才是保育工作的開始而已。野放後的赤蛙是否能穩定地在棲地存活、繁殖,攸關重建的棲地是否合宜。」
三芝、石門區的休耕面積持續增加,以及近年來愈來愈多的土地開發建設,導致原有的水文遭截斷,過去提供台北赤蛙避難、休憩、繁殖的水塘、溼地、草澤陸續消失,棲地破碎,台北赤蛙因而頓失所依。
友善棲地串連生態綠網
儘管過去阡陌縱橫的農業地景再也回不去了,人禾環境倫理發展基金會仍是計畫以友善農法復耕茶園來迎接台北赤蛙的回歸,因此在阿里磅生態農場附近租了三分地開啟這項實驗計畫。每個禮拜從宜蘭北上看管茶園的林駿宏,帶著我們去看三年前種下的硬枝紅心,如今高度及膝,硬枝紅心與台北赤蛙一樣是當地熟悉的地方記憶,期望繼阿石伯蓮花田的「買蓮花,救赤蛙」之後,也能將台北赤蛙當成標的物種,以「赤蛙紅茶」重建地方產業。
嬌小的台北赤蛙遷徙能力也比其他蛙類弱,對牠們而言,友善棲地必須有所延續,族群外擴才有可能。林務局在二○一八年建置的「國土生態綠網計畫」對友善耕地的農民提供生態系服務給付(Payments for Ecosystem Services,PES),協助三芝、石門地區友善棲地的串連,由於鄉村地區勞動力不足,農民選擇不再耕田、領取休耕補助,但卻在刈草時使用除草劑,引進這種「生態薪水」(一分地六千元/年)鼓勵農民友善管理土地,如此一來,現有棲地的台北赤蛙族群將得以順利外擴繁衍,而不致淪入不可逆的「滅絕漩渦」。
當野生動物的家,正好位於私人土地的範圍,保育的成功與否,就在尋常百姓的一念之間。
從昔日的尋常可見,到今日的珍貴稀有,誰才是讓台北赤蛙消失的元凶?「緝凶」過程中,我不由想起「雷公蛙」的命名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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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月夜尋蛙。嬌小的台北赤蛙,遷徙擴散能力也比其他蛙類弱,最適合的棲地環境是菱角田、荷花池、水梯田、草澤地。
[Not a valid template]↑ 烏殼綠竹筍田是諸羅樹蛙最喜歡的棲地,竹農為諸羅樹蛙營造的友善家園。
[Not a valid template]↑ 諸羅樹蛙喜歡鬱閉度較高的棲地環境,竹枝頭上的諸羅樹蛙雄蛙以膨脹的鳴囊發聲求偶。(圖片/思帝影像)
[Not a valid template]↑ 阿石伯蓮花田空照圖。林務局長林華慶、慈心基金會執行長蘇慕容、阿石伯長子楊炎生,宣示繼續攜手守護台北赤蛙。(圖片/慈心基金會)
[Not a valid template]↑ 台北赤蛙公蛙體型比母蛙小,這種母背公的姿勢其實是在配對。人類的大尺度開發與慣行農法的耕作方式,使得台北赤蛙微小的「嘰嘰」鳴聲幾成絕響。(攝影/游崇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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