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潘美玲(經典雜誌文稿召集人)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一株芳香植物，可以改變些什麼？
對移居雙連埤十一年的柯信淳來說，答案或許是：「一個沒有除草劑的未來！」
地方香氣再發現
九月的最後一個禮拜，宜蘭雙連埤迎來了久違的陽光，社區居民與林試所研究人員彎下腰來採收即將盛開的犬香薷。
外型看似雜草一般，葉片、花序小巧，但是整株都有香氣，這個唇形花科植物的遠親即是薰衣草、羅勒、百里香等，因為全草帶著樟腦性的涼香，犬香薷也被稱為「香草界的樟樹」。
一九二八年，二十五歲的日本學者藤田安二第一次來到台灣，兩年後在島上發現了犬香薷，並終其一生對其做了深入的調查研究，四十一歲返日後仍持續研究，到五十七歲時總共發表了六十二報，認定犬香薷(乾汗草)屬植物的發展潛力。藤田返國之後，這株香草也被埋沒了將近百年，直到四年前，林業試驗所福山研究中心研究人員林建融進入雙連埤社區，才又重新發掘出這株被遺忘的小草花。
柯信淳十一年前為了先生養病而移居雙連埤，她回憶起當時從城市來到自然鄉間，生活中很大的樂趣就是夜觀各種兩棲爬蟲類，卻無預警地在一夕之間鴉雀無聲、完全消失，後來才輾轉得知是因為農友噴灑除草劑所致。
「如果雙連埤沒有除草劑該有多好！」先生感嘆地說道，這一句話在他過世之後，成了支撐柯信淳守護土地不受農藥所害的最大動力。「然而，這一路上淚比汗多！」她苦笑道。
宜蘭縣員山鄉的雙連埤是一個地理環境特殊的自然聚落，海拔四百七十一公尺的內陸坡地上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天然湖泊，浮島景觀也是全台獨有、世界唯二。百年前，祖先篳路藍縷開闢荒地，在這遺世獨立的山間湖泊旁，過著一種取之自然、用之自然的生活，隨著山村沒落，人口從過去的三百多位住民，今日僅剩三十多人(實際居住)。如今的耕地上，最常看到的是外地人租地種菜，近來價格最好的是紅鳳菜，但為了產量，多使用的是慣行農法。
雙連埤永續發展協會一直想著要帶動地方改變，卻苦無契機，直到林試所行動蒸餾計畫找上門，鼓勵居民種植犬香薷，勸說農友不要使用殺草劑，一起改善在地經濟與生態環境。
讓美好的事情發生
犬香薷主要分布於東亞地區，例如日本、韓國、台灣、中國以至於越南等地，在台灣最常出現於島上中低海拔的草生坡地，犬香薷雖非台灣獨有，但台灣的原生品系卻令人驚豔。這株小草花生長適應性強，繁殖容易，乘載著民間中草藥的使用文化，具有生產芳療精油的潛力。
犬香薷需要大量水氣，很適合在一年平均降雨高達二百五十五天的雙連埤，這種一年生植物，在常年溼潤的草澤地上易長、易收，對於缺乏人力、人口老化的山村來說，是相當不錯的耕作選擇。
豐富的水生植物是雙連埤最大的生態特色，大葉田香、白花紫蘇、水社柳、野菱，都是淨化水源的最佳幫手，但每逢農忙時，還是會發現雙連埤湖區的優養化指數陡然飆高。二○一七年，青年謝震山返鄉時，上埤的田地百分百使用慣行農法，他毅然決然從自家的二．五分地開始實踐友善耕作，險些引爆一場家庭風暴。
近年來，雙連埤的友善農耕土地，從五、六分地陸續向外擴散，而因為減少使用除草劑，瀕危的水生植物一一冒出，泥鰍及其他小型魚類也都紛紛現蹤。雙連埤社區以犬香薷作為香氣小旅行的體驗主題，謝震山偶爾也化身解說員，帶遊客從認識植物生態中體會人與土地的連結。
林試所的行動蒸餾計畫，從第一年確認犬香薷為目標物種，第二年與地方溝通適地適種生產原料，第三年為了協助後續的產製、行銷，媒合了理念相同的廠商進入產地，期望這種里山香草經濟能在當地的生態與生活上，帶來良善的循環。目前買家提供的犬香薷收購價遠比種紅鳳菜(一斤三十元)更有吸引力，但前提是，必須是在友善土地上種植的乾淨原料。
香氣島讀．行動蒸餾計畫
疫情下的這兩年來，林試所的行動精油車載著簡單的蒸餾設備(五十公升的水萃蒸餾機、瓦斯桶、冷凝機組、發電機、碎枝機)前往宜蘭雙連埤、台東非零農場、南投望鄉、新北坪林、花蓮光復等鄉鎮，進行犬香薷、柳杉、樟樹、甜萬壽菊、香茅等地方特色植物的採集萃取，藉由地方香氣印象的建立，勾勒出一幅台灣島的香氣地圖。
葉若鋆回憶道，行動精油車的發想其實始自二○一四年的一趟美國奧勒岡行旅，當時觀摩到該州的木材合作社開著拖吊車，巡迴各林地採集枝葉萃取蒸餾，「或許因為緯度太高，也只六種針葉樹的葉部精油產品，氣味其實蠻單調的。」美洲大陸幅員廣闊，什麼都大，但就是沒什麼氣味，相較於台灣雖小，但氣味十分精采，不同海拔的多種針葉、闊葉樹種，加上真菌的魔法，更加乘了氣味的神祕豐富。
風土與香氣
香氣往往是植物回應生態環境的結果。芳香植物很吃風土，即便在同一座島嶼上，也有不同的變化。以犬香薷為例，種在宜蘭雙連埤、福山研究中心、桃園龍潭、台東，不同的日照、相對濕度、微氣候，造就出的氣味就是有差。「我聞了手邊今年同樣時間採收的，福山的草味和花香味清楚，雙連埤的龍眼味就比較明顯。」同時在兩地試種的葉若鋆說道。
跑遍世界各大精油產地的溫佑君，更深知風土與香氣的連結，她舉了近年來大受矚目的馬告為例：現在市面上的馬告(山雞椒)精油絕大部分來自對岸，因為中國的產量大，品質穩定，但台灣的馬告檸檬醛比例更高，聞起來的氣味空靈清新，是很不一樣的香型。「從專業眼光來看，台灣豐富多元的芳香植物，成分就是很優質！」「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以馬告當香料都還不夠賣，是不可能拿來萃精油的。」她隨即補充了一句。
海量生產從來就不是小島的強項，缺乏人力、生產成本過高、產業規模不具競爭優勢，一直是台灣長久以來的商業緊箍咒，但重質不重量的精油植物利用，卻能不以此自限。
「人所嚮往的，非絕對必要，但卻是人生美好的象徵，這是香氣的本質。」發展具島嶼特色的香氣產業，以稀有性、特殊性、審美性，在文化與精神上令人嚮往，或許才是我們應該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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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唇形花科植物的犬香薷，因為全草帶著樟腦性的涼香，也被稱為「香草界的樟樹」。近百年前，曾被日本學者藤田安二發掘，並作出化學成分及植物分類的研究。
[Not a valid template]↑ 紅鳳菜為當地帶來經濟收入，但使用的慣行農法恐對土地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Not a valid template]↑ 一年到頭總是溼答答的雙連埤，難得出現的好天氣。雙連埤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天然湖泊，浮島景觀也是全台獨有，歷史悠久的百年聚落，如今實際居住人口僅剩三十多人。
[Not a valid template]↑ 將晒乾後的香茅，置入手工訂製的大型蒸餾桶裡，以繁複的工法萃煉香茅油。
[Not a valid template]↑ 一株芳香植物對土地能產生什麼影響？從植株連動到善待土地、生物的友善循環，串連出的將是一幅美不勝收的里山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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