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孫敏
凌晨時分，發動機驟然響起，船身隨之顫動起來，探照燈的光柱瞬間照亮了漆黑的大江深處。儘管空曠的江面杳無人煙，船長李祿明依然拉響氣笛。
「宏源號」在黑暗中啟航了。
頭一天傍晚，我們停靠在湄公河上一個不為人知的沙洲邊，船員稱這個沙洲為孟亞島，是寮國的領土，咫尺之遙的河對岸就是另外一個國家——緬甸。在這條野性的航道中，沒有專供輪船夜間停靠的碼頭，只有船老大們知道，哪裡有足以避風的港灣。
寂靜的湄公河上，黑影幢幢的山巒和密林緩慢地移動著，船速很慢，船長李祿明緊盯著探照燈照亮的江面，有兩位水手在船頭用竹竿探著河床的深淺，大副根據他們的手勢謹慎地調整航向。水深只有五至七尺。頭一天大副告訴我，宏源號六百匹馬力。這樣功率的船在長江上可以拉兩、三千噸貨物，但在湄公河上豐水期只可以拉三百噸，枯水的時候更只能載一百五十噸，這一次才裝了一百四十噸的貨物船就已經觸沙了。
這是一艘中國貨船，懸掛著中、寮、緬、泰四國國旗，往來於中國景洪和泰國的清盛(Chiang Saen)之間。兩百七十公里的旅程，你可以乘八小時直達的快船，也可以選擇兩天或者更長時間到達的貨船。我選擇後者。
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哪一條河能像在湄公河上旅行那麼自由與愜意。雖然是貨船，卻沒有嚴格的商業營運時間表，途經「魚窩子」，大副會停船帶你去捉魚，回到船上，遊客也可以自己動手做羹湯，煎、煮、炒、炸，愛怎麼料理都行；過險灘，船員們忙著絞灘，你則可以暫時下船，慢慢去尋找河邊的奇怪石頭。傍晚，當船停靠在荒無人煙的岸邊，發動機不再轉動，燈也滅了，方圓數百公里範圍內沒有丁點燈光，巨大的天幕下，神祕星空展現著宇宙無窮無盡的誘惑。
早春時節，正是湄公河的枯水期，河水很淺，雨季時潛藏在水下的暗礁，此時紛紛露出猙獰的稜角，輪船穿行在礁石的窄道間，船長憑著經驗來判斷如何避開淺灘和暗礁。
還記得，我第一次乘船走這條河是一九九九年秋天，雨季剛過，滿江紅色的江水浩浩蕩蕩。那個時候，從中國景洪到泰國清盛的湄公河航道還是原始航道，狹窄的地段讓整條河就像一鍋沸騰的開水，到處翻捲著水花，船要在水花間小心地選擇航道，才不會一個不小心便出狀況。
船長說：下面都是礁石。他從前在長江上跑船，「認水」的能耐與我後來在三峽上見過的那些橈夫子一樣厲害。他們的眼睛就像X光一樣，能夠從水流左漩還是右漩、水花的大小和翻滾的速度判斷水下的礁石有多大，距水面有多大的距離。那位船長叫什麼名字我忘了，他是李祿明的前輩，他們都來自金沙江航運公司。一九九○年代，長江上航運公司的經濟體制遭逢巨變，國營企業破產，而湄公河航運剛剛開始，他們因而來到了西雙版納。
從景洪沿湄公河而下
天亮了，江面籠罩在大霧之中。對講機裡傳來求救的聲音。那是頭一天晚上在我們前面趕路的「中油號」擱淺了。在開闊的河段，淺灘是最大的威脅。因為霧大走夜路，「中油號」擱淺了一夜。「宏源號」試著前去救它，但水深只有四尺五到五尺，根本沒法接近。李祿明只好在對講機裡說了聲對不起。
我問他們會怎麼辦？李祿明說：只能等水漲起來，或者慢慢自己掙扎。他們在旱季也經常遇到這樣的情況，二○○三年，他從清盛到關累，一個來回整整走了四十五天，米吃絕了，鹽吃絕了，最後絞灘把的所有鋼纜都絞斷了。我們頭一天出發的時候就有一艘馬力小的船，希望跟著我們一路走，他們擔心中途有一個灘過不去。李祿明說：「這條河上的船，不論認識與否，十條有九條遇到困難都會請求幫忙，只會遇到一條不開腔。」
離開「中油號」不到半小時，輪到我們的船擱淺了。沙灘像膠一樣黏住了船底，任憑柴油機開足馬力轟得滿天黑煙。掙扎累了，李祿明不再努力，他說水流的沖刷有時也會改變沙灘狀況。果然，不多會兒，船身又有了漂浮的感覺。
在湄公河開始的地方，河流似乎恢復了生機。不再像從大壩水閘裡出來時那樣，被過濾掉所有生命之後奄奄一息。又聽到水聲，又見到水流衝擊礁石的浪花和漩渦，又見到有人在河邊張網捕魚、洗沙淘金。這條穿越東南亞幾個國家的河流，依然是亞洲最美麗的河流之一。
從海拔五千多公尺的發源地——青藏高原一路南下，瀾滄江流過一千八百多公里的高山峽谷，直到海拔五百多公尺的雲南景洪，航運才成為可能。從景洪到清盛之間的航道正好是從高原到平原之間的過渡，還有窄窄的峽谷，還有陡灘，還有激流，因而十多年前的航道上，只有小木船往來於兩岸的村莊之間，而從來沒有大船經過。
一九八九年中南半島衝突剛剛平息，雲南就提出開闢瀾滄江/湄公河國際航運的討論。第二年，中國、寮國聯合舉行枯水期首航景洪至琅勃拉邦(Luang Prabang)考察獲得成功。接下來的幾年裡，中、寮、緬、泰四國聯合舉行了航道考察，二○○○年瀾滄江/湄公河四國商船通航協定正式簽訂。但早在通航協議正式簽署前，各國貨船就已經往來其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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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通航六國的希望】
瀾滄江─湄公河是東南亞最重要的一條國際河流，也是世界上流經最多國家的河流之一。航運與電力的開發則成為近期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
然而由於中南半島上的動盪，越戰及柬埔寨的政局不安，一度使得湄公河航運議題處於停擺階段，初期只能將航運開發的重心集中在寮國境內以及泰國邊境。一九九三年的「巴黎和平協議」成為一個轉捩點，亞洲開發銀行自此方能真正在這個湄公河次區域經濟合作的議題上使得上力。
隨著國際關係的敦睦，中、緬、寮、泰、柬、越六國攜手合作的意願逐漸加深，開發計畫也漸次在會議桌上展開來。二○○年，中國政府更提出「把湄公河次區域構築成中國連接東南亞、南亞的國際大通道，構築成中國與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先行示範區」。
湄公河水量僅次於長江，湄公河全線通航一直是中國的夢想，二○○一年六月，中、緬、寮、泰四國正式通航，可惜在寮國往金邊的水路受阻，百細省的孔瀑布落差極大無法行船，全境通航的夢想終告破滅。
[Not a valid template]↑ 湄公河流經處，常見居民在岸邊採沙淘金。沙金等礦藏是湄公河的另一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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