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日華
攝影/王志宏(經典雜誌總編輯)
在飛機飛往愛麗絲泉(Alice Springs)的途中，窗外望去盡是一片褚紅色荒漠，突兀其上的岩石，以一種無法置信的巨大映入眼簾。
烏魯魯(Uluru)，這塊世界上最大的單一岩石塊，千百年來靜靜地矗立在澳洲的中心位置上。一八七三年，歐洲探險家威廉‧顧斯(William Gosse)發現它時，還一度誤認它是座小山，直到攀登至岩頂後，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腳下踩的是一塊巨無霸大石。
根據地質學家的推測，遠在六億年前，烏魯魯和附近的卡達族塔(Kata Tjuta)岩群被所在的地質活動推擠，開始隆起而具雛形；到了三億年前後，新的地殼變動又將其推出海面而露出，推起成為直角拱起的是烏魯魯，而卡達族塔則以較小的斜角聳立。經過歲月的風雨侵蝕，終形成今日我們所見的烏魯魯巨岩和卡達族塔岩群。
事實上，烏魯魯除了是當地原住民阿南古(Anangu)人的聖地外，特殊又奇異的景致，也為它添上一層神祕的色彩。目前烏魯魯巨岩和卡達族塔巨岩群，被規畫成烏魯魯卡達族塔(Uluru Kata Tjuta)國家公園的主體部分，在一九八五年，澳洲政府正式將土地還給阿南古人後，國家公園開始趨向為共同管理的模式。原住民的古老律法，自此總算獲得一些尊重，管理當局除了將之納入國家公園裡必須遵守的規定之外，種種與當地原住民共同合作的文化復育方式，例如將各種原住民文化的禁忌與律法明訂於國家公園管理法規中，或是聘請當地原住民成為專業解說員等做法，都引起國際間相當的注目。
在烏魯魯居住的原住民阿南古人，過去是由Pitjantjatjara以及Yankuntjatjara兩個部落所組成，但現在兩者都稱阿南古；奉行著一套古老律法的他們，對自然領域抱持著崇敬，認為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其神祕的意義，而不管是禁忌或是所謂神靈先祖的力量，都被認為是跟現實平行而相互關連。
這些律法或者說信仰的產生，都跟阿南古人生活所在的自然環境密切相關。烏魯魯過去是阿南古人生活的地方，荒漠上的巨岩提供了遮蔽之處，許多烏魯魯的岩洞裡，都有著阿南古人生活過的痕跡。這塊岩石也是阿南古人先祖回歸之地，各種神靈先祖都在此棲息著，這也是阿南古人不喜歡讓人隨便攀登烏魯魯，或隨便讓人拍照的緣故。
神奇的石頭與傳說
大約在一八七○年代，隨著遊客越來越多的同時，阿南古人一度曾被無理地要求，盡量不要出現在烏魯魯。但在不斷地請願抗爭後，澳洲政府終於在一九八五年把土地歸還給阿南古人，並改以承租的方式，在一九八七年間，將其規畫成烏魯魯卡達族塔國家公園。
澳洲政府與阿南古人簽訂了一紙九十九年的合約，透過這紙合約，原住民得以形成一套特別的文化參與模式。在這套模式中，國家公園的管理委員會是由政府、學者以及原住民三方共同組成，尤其是原住民更占有六成以上的席位。這種以人為本，兼及環境的思考模式，大大突破了過往其他國家公園的作法。
連同附近的卡達族塔岩群，座落在澳洲中心區域的廣大紅土荒原之上，經歷數億年的時光，靜止不動的它，就彷彿蓄有一股特殊力量似地。在白人未到達之前，廣大的澳洲大陸上，早已有無數的原住民部落存在，雖然在語言及生活形態上略有所不同，但共通的是對朱庫爾帕(Tjukurpa)的信仰。
朱庫爾帕信仰又稱為「夢世紀」(Dreamtime)。包含了人出生前以及死亡之後的「夢世紀」，是平行於現實世界的一個體系，也是人類與自然的一切準則；相傳在「夢世紀」的遠古時代，原住民的先祖漫遊澳洲大陸時，將所見的每樣東西都撒下文字及唱出音符，漸漸地，這些東西交織成現實世界，而「夢世紀」時代先祖們所遭遇的各種經歷，也就在烏魯魯交會。這也是為什麼「烏魯魯」的原住民語意，是「現實與夢的會面之地」的原因。
這些神靈先祖們所開啟的夢之途，用夢的含意、夢的神祕感，來作為畫分部落界限與領域的根據；超越了我們一般認知的時間與空間感，「夢世紀」顯示出澳洲原住民特殊的信仰系統。
在烏魯魯阿南古人的創世傳說中，在夢世紀時代，人的先祖都以動物的形態出現，並在岩石上形成了固定的外貌。舉其中的一個傳說為例，曾有一年輕的女蟒蛇(Kuniya)經過這個區域，驚訝地發現了一群毒蛇(Liru)，毒蛇認為蟒蛇侵入地盤，因此拿了長矛射殺了蟒蛇，而在烏魯魯上留下了坑洞。
這些傳說對於原住民來說絕非虛構，先祖們的神靈，也沒有隨著時光而逝去。對原住民而言，古老的律法與禁忌，在他們的血液裡深刻地流著；創世神話依然是現在進行式，伴著烏魯魯巨岩上的痕跡，他們相信先祖們在創造完世界後，將能量遺留於大地之上，而烏魯魯巨岩正是所有能量及精神的匯集地。
烏魯魯卡達族塔國家公園成立時，就在管理辦法裡加入了原住民古老的律法，並且基於對原住民文化的尊重，部分律法仍舊被很認真地執行著。像是對著烏魯魯拍照時，不可照出岩石上的大洞穴，或是必須有自然的遮蔽物擋住等等。此外，繞行烏魯魯時，其路線也有所限制，而這種種規定，都只是為了不要打擾在這裡棲息的原住民神靈先祖。
夢之途，歌之徑
目前外界所知道的禁忌，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在實際的執行層面上，原住民們有時會依據信仰，等到時機成熟再告訴外界的人；而所謂的時機成熟，通常意謂著與夢有關的天啟。原住民認為有些事物太過於神聖，而不能對人講述，一切都得看天意。這或許是這個文化，另一個最為神祕之處了。
截至目前為止，在烏魯魯這兒，幾乎都已是遊客的天下，阿南古人已經不再居住在這裡了。他們遷移到附近的「謬提特究魯」(Mutitjulu)社區裡，並且禁止遊客未經允許就擅自進入。基於共同管理的原則，烏魯魯卡達族塔國家公園，雖將阿南古人的律法納入了公園遊客管理辦法內，但因共同管理的成員除了原住民外，還有澳洲政府、學者以及旅遊局，有些以觀光商業為考量的適度開放還是存在著；拿攀登烏魯魯的活動來說，烏魯魯是阿南古人的神聖之地，任何想要攀登的人，都必須由神靈所選出、並被賦予特別的任務者，但澳洲政府因考慮到觀光客的期待，未就此事向原住民妥協，阿南古人也只好以立標語等方式，作一種軟性的勸導。
另一方面，阿南古人既有的生活形態，也因為觀光所帶來的豐富收入，漸漸有了改變；古老律法的羈絆還在，但生活形態上卻越趨現代。烏魯魯的確不再是阿南古人每天都會接觸的生活空間，現代化的潮流衝擊著他們；雖然國家公園的建立，讓一些原住民回流故鄉，不再過著備受歧視的貧窮生活，但如何讓文化繼續傳承，不讓它過度偏離原有的面貌，將會是阿南古人接下來頭痛的問題。
即使存在著這些問題，澳洲政府與烏魯魯阿南古人之間的互動，卻比其他國家的原住民要來得頻繁。人屬於土地、屬於萬物以及「夢世紀」的概念，讓澳洲的原住民們有著不一樣的世界觀。或許旁人眼裡所見的這些原住民們是落後、貧困的代表，但相對而言，外在世界的人對他們來說，才是不懂得與自然界相處、溝通的野蠻人。
在澳洲政府承認過去對原住民不當的政策，並開始認真看待原住民文化之後，有越來越多的澳洲原住民，陸續回到古老的土地上，傳承著祖先留下的神話與律法，在夢之途與歌之徑所交會的土地上，雖然理想看依然似遙遠，但一切，又彷彿已曙光初露。
離開時，我望向靜靜座落荒原上的烏魯魯，隨著暮色中各種不同的光線，展現出巨大而神祕的色彩。或許在它的時間之流裡，一百年也不過是瞬間而已。古老又神祕的夢世紀，透過傳說與夢境存在於這片大地；這些神靈先祖與古老律法，連同烏魯魯在內，都將以永恒似地的雙眼，看待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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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地面高度三百四十八公尺、長近三公里的烏魯魯巨石，仍有深達六公里是隱藏在地底。
[Not a valid template]↑ 六億年前，仳臨烏魯魯巨岩的卡達族塔岩群，在頻繁的地質活動中初具雛形；到了三億年前，地殼變動，又將其推擠於地面。
[Not a valid template]↑ 隨光影變化，烏魯魯巨岩呈現魔幻的迷人色彩。曾以政治人物「艾爾斯」命名的它，名字能改，神聖本質卻永恆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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