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台灣】士大夫與羅漢腳 清領時期台灣文化史

撰文/黃文儀

元一六八三年(康熙二十二年),施琅率軍攻下台灣,鄭克塽投降,結束明鄭在台二十一年的經營。此時,接獲捷報的康熙皇帝詩興大發,當場寫下一首七言律詩:

萬里扶桑早挂弓,水犀軍指島門空;
來庭豈為修文德,柔遠初非黷武功。
牙帳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
海隅久念蒼生困,耕鑿從今九壤同

沿海動盪多年,民不聊生,讓清廷為了外平匪亂、內安民心,幾乎耗盡了國庫,如今終於風平浪靜、干戈不再,一想到這裏,怎能不讓康熙皇帝感到欣慰?只不過,征服台灣是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加上台灣孤懸海外,派人防守、治理都是問題,所以,有些大臣們主張棄守,下令在台漢人全數遷回大陸。當時朝廷重臣、也是著名理學家的李光地,甚至建議皇帝將台灣借給荷蘭人,讓他們年年稱臣進貢。

從以上的爭論便可看出,自古以陸權為重的帝國,在面對新海洋時代的來臨時,仍囿於成見,忽略了台灣在海防上的重要地位。清廷一味以帝國中心的視角來看待這塊「蠻荒之地」,才會認為台灣「無仙蹤神跡之奇,無樓台觀宇之勝,有山則頑翳於蔓草,有水則鹵浸於洪濤」,「此一塊荒壤,無用之地耳,去之可也。」

然而,曾經實地勘察台灣山川形勢的施琅卻全力保台,不但三度上疏請示棄留,還在〈恭陳台灣棄留疏〉中,強調守住台灣既能阻止海盜與荷蘭人藉機騷擾東南沿海,而且台灣向來是海外樂土,「野沃土膏,物產利薄,耕桑並耦,魚鹽滋生,滿山皆屬茂樹,遍處俱植修竹。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以及一切日常之需,無所不有。」不會加重大清帝國任何負擔。他苦苦勸說,終於讓康熙皇帝下定決心,結束歷時八個月的廷議,於隔年四月,將台灣劃為一府三縣,隸屬福建。

清廷雖然基於國防安全的考量,不得不將台灣納入版圖,卻擔心反清復明的勢力會捲土重來,因此,特別頒布《渡台禁令》,嚴格規定渡台之前必須有官府的許可;但官方站在不鼓勵的立場上,總會百般刁難申請者,逼得人民只好摸黑搭上偷渡船,飽受狂風巨浪的威脅。客頭不願靠岸,怕官兵發現,如遇沙洲,偷渡者往往被趕騙離船,名曰「放生」。沙汕斷頭距岸尚遠,行至深處,全身陷入泥沼中,名曰「種芋」。或遇潮流適漲,隨波漂溺,名曰「餌魚」,釀成〈渡台悲歌〉裏所說「千個人去無人轉」的悲劇。

即使得到批准,移民也不能攜家帶眷,導致男女人口比例懸殊。一七二一年(康熙六十年),藍鼎元為了平定朱一貴之亂來到台灣,根據他的觀察,當時南路鳳山以下至瑯(今恆春)四、五百里之內,「婦女亦不及數人」,因此,收取高額聘金、領養童養媳的風氣相當普遍,但窮人家卻是「一個某,較贏三仙天公祖」,只能夜夜抱著空枕入睡。

不僅如此,由於清朝政府認定廣東一帶乃是海盜的巢穴,在這種偏見的影響下,嚴格禁止惠州與潮州人遷居。雖然日後幾度放寬標準,卻已經造成移民聚居地點的分布上出現「泉港、漳中、粵山」的現象,加深族群認同和生活習慣的差異。

大家族的興起

儘管朝廷對於移民的態度並不友善,但「台灣好賺食」的風聲,始終吸引著一批又一批受盡故鄉「無田可耕、無工可僱、無食可覓」窘狀的閩粵居民強渡黑水溝。

初來乍到的他們,若不是透過「通事」向擁有土地的平埔族租地耕種,就是大家合力出錢,推舉一人為「墾首」,向官府申請「墾照」,然後,在清廷規定的三到六年之內,盡快完成開墾。他們每天早出晚歸,汗水頻頻滴落新翻的土裏,胼手胝足種出郁永河眼中「蔗田萬頃碧萋萋,一望蘢蔥路欲迷」的美麗景象。拜地力肥沃所賜,自然環境適合米、蔗的生長,加上兩者轉賣內地之後,獲利甚高,因此,台灣農業的生產以米、蔗為主。

不過,台灣處處荒溪,無法穩定提供米、蔗需要的水源,所以,能不能順利開鑿水圳,成為墾荒成功與否的重要關鍵;如今周遭環境中之所以會見到「四汴頭」、「後埤」、「天送埤」等地名,便是那段艱辛歲月所留下的痕跡。

另一方面,因為氣候不適合種植棉、桑,而且內地手工業十分發達,物多精美,使得兩岸逐漸形成「開發中區域」以及「已開發區域」之間的地域分工和經濟互補型態。其後移民日漸增加,市場擴大,本地商人為了滿足消費者的需求,進而組成類似行會組織的「郊」,負責兩岸貿易流通,以及避免同行惡鬥。在每年春末夏初,南風吹起時,停泊在鹿港、八里坌(今八里)與雞籠(今基隆)的小船載著布匹、菸、傘等日用百貨,進港兜售,各色帆船、橫洋船頻頻往來台灣海峽,形成另一波「唐山過台灣」的風潮,而務實的台商也早在那個時候便前進中國大陸廣大的市場,打開了通商之門。米、糖帶來的大量利潤,讓閩粵移民逐漸在台灣站穩腳步,然而,如何進一步出人頭地,開枝散葉,卻是移民們接下來的難題。

一七五三年(乾隆十八年),霧峰林家開台祖林石來到了大里杙(今台中大里)。他冒著生命危險,深入番地,沒多久,便墾出四百多甲的土地,擁有萬石田租。此後,移居至阿罩霧(今霧峰)的後代林文察召慕台灣兵勇,赴大陸助剿太平軍,因軍功擢升為一品福建陸路提督,而其子林朝棟在中法戰爭裏出錢出力,搏得官府好感,因此,順利取得樟腦專賣權,累積家族財富,影響力大為提高。

至於板橋林家始祖林平侯於十八世紀後半跟隨父親來台,先是在米商鄭谷家中幫傭,而後自立門戶,與竹塹(今新竹)的林紹賢合辦全台鹽務致富,逐步拓展事業版圖,還有計畫地捐錢買官,與內地大官結交聯姻,奠定士紳地位。

針對這些大家族的發展模式,中研院台史所研究員黃富三在《帝國邊陲與家族社會流動:霧峰林家的發展模式》一書中寫道,他們「首先透過致富的手段,包括拓墾與經商,以成為地方領袖;再經由軍功或科舉之途徑,以躋身官紳階層。」

前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李國祁在《中國現代化的區域研究——閩浙台地區,一八六○~一九一六》一書中指出,台灣作為移墾的邊疆地帶,「社會上領導階層已由豪強之士轉變為士紳階級。民間的價值判斷與社會習俗均以儒家道德標準為主」,因此,台灣日益「內地化」,對中國本土文化產生強烈認同感。

竹塹的鄭崇和不僅從事土地開墾,而且「淹貫群籍,準先輩法程。門下多達材,晚益好宋儒書,令子弟時讀數行,以窺聖學源流」,所作所為就像是一位大儒;而下一代的鄭用錫更是「開台進士」,主持明志書院的時間長達八年,並興建「北郭園」,成為北台灣文人聚會勝地。此外,同鄉的林占梅也聘請大陸名匠打造「潛園」,園內遍植梅樹,一到開花時節,便舉行宴會,賞花賦詩,刻意展現出屬於中國園林傳統的「雅文化」品味。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

[Not a valid template]↑ 習唱北管,自創五洲派五音特色的黃海岱,百歲高齡猶親自上場「搬戲」。傳自大陸閩南及粵東地區的布袋戲,自清初時便流傳於台灣鄉野,三百年後,黃海岱的第三代傳人還將台灣的布袋戲帶上國際舞台。(攝影/郭以德)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相關文章

發表迴響

你的電子郵件位址並不會被公開。 必要欄位標記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