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三種「理想國」的境界

撰文/王思熙

主政治有其善的一面,也有其惡的一面,當我們坐享民主政治所帶來的善時,也要忍受它所帶來的惡。

過去,許多人只知道政府是要為人民謀福祉,卻不知道民主政治體制下的政府,是經由政黨之爭「勝者為王」所組成的。所以政治學者把它定義為「政黨政治」。

「道不同,不相為謀。」孔子曾這樣說過。現代的政黨政治因彼此的政治理念不同,不能共同坐下來好好地籌謀國家大計,那麼,政黨不就要「各為己謀」,「黨同伐異」不就勢所難免嗎?又如何能夠顧全大局,為人民的福祉而服務呢?

西方民主國家在政黨政治的操盤下,都還不免有「黨同伐異」的激烈鬥爭,更何況是東方民主國家,歷史文化與政治土壤條件迴異的情況下,依樣畫葫蘆地以政黨政治為基礎,進行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政黨政治,當然更容易走了音,變了調。

各政黨為了攫取選戰的勝利,爭取民眾的認同,各種譁眾取寵的言行層出不窮,相互謾罵,彼此醜化,更屢見不鮮,一齣齣赤裸裸的政黨鬥爭戲碼在全民的面前上演著。意識形態主導著一切,民眾看得眼花撩亂,不分青紅皂白,好事者則各投所好,紛紛加入惡鬥的行列之中。這樣的場景,與其說是「民主政治」的悲哀,不如說是「政黨政治」的荒謬。

一、禮運大同的「理想國」

現代民主政治的亂象,相較於二千多年前《禮運.大同篇》的政治理想,無疑地,《禮運.大同篇》的政治理想,更讓人嚮往,雖然那是民主政治的「烏托邦」,從政治的現實面看,那是可望不可及的,但還是讓我們來看看《禮運.大同篇》的政治理想: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這是一段非常簡短淺白的古代「理想國」的政治宣言。經過兩千多年的時空變異,這樣的政治宣言,仍然讓人們欣然企盼,共同認為這是一帖亂世中的治世良方。

《禮運.大同篇》的文字用現在的白話文說,重點可以條列如下:

──治理眾人之事,不可不謹慎,一定要大公無私地選出才德兼備的國家領導人,在他無私的領導與教化下,人與人之間都能信守承諾,和睦相處。

──每個人不僅愛自己的親人,也愛別人的親人;不僅愛自己的孩子,也愛別人的孩子。

──每一位老人都能衣食無憂,獲得妥善照顧,安享天年。

──每一位年輕力壯的人,都有適才適任的工作,對社會做出正向的貢獻。

──每一位幼小的孩童都能得到良好的養育,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失去妻子的鰥夫,失去丈夫的寡婦,失去父親的孤兒,失去子女的老人,肢體殘缺與身染重疾的廢疾者,都能獲得充分的醫治與照養。

──每位男人都有正當的工作,每位婦女都有良好的歸宿。

──每個人都知道生活物資得之不易,不會隨意揮霍浪費,任意棄置於地而加以糟蹋,人人都願意共享物資,不私自貪婪聚斂。

──每個人都不希望自己的才華被忽略,所以都盡其所能地努力工作而不斤斤計較,他們都為社會的共同利益盡力,而不是為自己的私利盡力。

──每個人都非常的善良,所有的陰謀詭計都關閉起來了,不良的居心不再興風作浪。

──一切偷盜、暴行、作亂與殘害別人的事情都不再發生,國家也沒有亂臣賊子胡作非為。

──每個人都能放心的外出,而不必關門鎖戶。

──這種天下為公的大同世界,才是理想的政治藍圖。

多麼讓人嚮往啊!這才是人人想要的社會吧!可惜在這個「眾暴寡,強欺弱」,黨同伐異,機關算盡的政黨政治時代裡,要達到大同世界的理想,恐怕比登天還要難吧。

二、柏拉圖的《理想國》

西方哲學家柏拉圖也有他的《理想國》。柏拉圖的《理想國》把國家分為三個階層。最高階層是受過嚴格哲學教育的統治階層;第二階層是保家衛國的武士;最低層的是一般平民百姓。

統治者重視的是掌握城邦的完整性;強調的是他們所認為的正義性。為了城邦的完整性與維護他所謂的正義性,百姓是可以被矇騙欺瞞的,平民的個人「幸福」是可以被鄙視犧牲的。

這就是柏拉圖所描繪的「理想國」,像這樣的「理想國」,我們還能把它當成民主政治的典範嗎?當然不能。但衡諸現在東西方各國的民主政治,柏拉圖《理想國》的影子,似乎若隱若現的在許多國家出現。

君不見現在許多民主國家的統治階層,不就是都由受過嚴格教育的高級知識分子出任的嗎?

他們有許多是大學裡赫赫有名的教授,也有不少是社會上夸夸其談的專家。平常他們在高等學府殿堂上高談闊論,在媒體網路裡暢言主張,其中確實懷有政治理想的人固然不少,但是充滿意識形態的偏執者亦眾。所以就有一些人淪為政黨政治的轎夫,成為政黨政治被擺布的棋子,這恐怕不是柏拉圖《理想國》裡想要的吧!

孔子說:「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這是孔子對史魚和蘧伯玉兩人的評論。在孔子的眼中,史魚正直剛正,不論邦有道,還是邦無道,都秉持著正直剛正的態度從政。而蘧伯玉則是一位君子,邦有道時就出任公職,邦無道時,則隱退山林,不問政事。我們不知道孔子對這二人的評論,是褒還是貶,但至少可讓想從政的精英們當做選擇的參考。

三、陶淵明的「理想國」

《禮運.大同篇》是一種政治理想的境界;柏拉圖的《理想國》也是一種政治理想的境界,而陶淵明《桃花源記》裡的社會則又是另外一種不同特質的政治理想。

《桃花源記》是借事譬喻,描繪一幅一群「避秦時亂」的今之古人,在姑且名之為「桃花源」的地方,遠離塵囂,過著恬安淡泊,純樸寧靜,與世無爭的美好生活。這是不為五斗米折腰,陶淵明心目中的「理想國」。《桃花源記》這樣說:

晉太原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

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這些男女衣著服飾都與當代人不同,而往來耕種,怡然自樂的人,究竟是些什麼人呢?陶淵明文章作了交代,他說:他們自稱是「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意思是說,他們的先祖是為了避秦朝時的動亂而逃到此絕境的,從此以後,就與世界隔絕,不相往來了,所以「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不知道有秦朝之後的漢朝,當然更不會知道漢朝之後還有魏國和晉朝了。

漁人作客了幾天後就告辭回家。臨離開時,桃花源裡的人特別叮嚀他:「不足為外人道也。」要他出去之後,不要告訴別人有這麼一個地方。

但漁人回家後,不僅告訴了別人,而且還向官府報告了。當時的太守立即派人跟著漁人去找那個地方,但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了。之後這件事也就慢慢地被人淡忘,再也沒有人問津了。

陶淵明的「理想國」,是與世隔絕,雞犬相聞,往來種作,不受朝代變易紛擾,不受思潮變易困惑,人人怡然自得,與世無爭的「理想國」。但為什麼這樣的「理想國」後來再也找不到了呢?因為它根本就不存在,它只是陶淵明心中的理想國。就像《禮運.大同篇》一樣,那僅是平凡百姓心目中所想要的「理想國」,過去不存在,現在依然不會存在。

倒是柏拉圖的「理想國」可能還可以透過政黨政治借屍還魂,世局越動盪,民主政治越可能在本質上被扭曲,在理想上被重鑄,過猶不足的民主化,即便是百姓有萬般的無奈,但也得千般忍受。

自古以來,歷史的大江大河總是波濤洶湧,成住壞空,生住異滅,是無常,也是常態,想通它,看透它,習以為常了,自然就不會有太大的抱怨或是不平。要不然,自己想要的理想國,就從自己的夢中尋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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