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思熙
康德是舉世聞名的德國哲學家,也是德國古典唯心主義的創始人,在八十年的生命中,他不斷思索宇宙的形成,也不斷探究人類「理性」與「心性」的奧祕,終其一生雖然提出了不少具有創見與直指人心的哲學理論,但仍然無法解開人類「心性」的謎團。他在臨終前,要學生替他寫下這樣的「墓誌銘」:
在我頭上是浩瀚的星空;
在我心中是道德的法則。
他要告訴世人:在客觀的宇宙世界裡,他頭上是浩瀚無涯,眾星閃爍的天空;在主觀的世界裡,內心底層,是深不可測的欲望深淵,雖然如此,他的心中還是堅守著道德法則。
禪宗有這麼一則公案:
南泉禪師向杭州大慈山的寰中禪師請法說:「請問禪師,人的本性是什麼?」
寰中禪師回答說:「蒼天,蒼天。」
南泉迷惑地說:「大師,我沒有問蒼天啊!我問的是究竟什麼是人的本性?」
寰中禪師說:「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了,你懂就懂,不懂就不懂。」
或許有人認為寰中禪師給南泉禪師的答案是「牛頭對不上馬嘴」;或許南泉禪師對寰中禪師的回答仍然一臉茫然,未解其意。但不管如何,人的心念總是「念念生滅,代謝不住」,所以就有「文辭雖一,眾生解異」的情形,如果彼此不能心意相通,契理契機,就很難引起共鳴。就像收音機,頻率對不上,就難以聽到想聽的聲音;也像電視機,頻道對不上,就難以看到想看的影像。
頻率與頻道都是一種波動,那是電波;而人類心靈也有一種波動,那就是心波,人與人之間的心波對不上,就無法「契理」,也無法「契機」,更談不上「以心傳心」,要想「心心相印」,談何容易。
古人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語意學家與傳播學者也認為人與人之間的心意,難以用語言文字等符號,百分之百完整地傳達與詮釋。哪怕我們常說:「我完全了解你的想法。」但真的是完整而無誤地了解了嗎?誰又知道!禪宗一直強調「以心傳心」的困難,道理就在這裡。儘管禪宗裡有「佛陀拈花,迦葉微笑」,「以心傳心」的公案,但迦葉的這一笑,是否全然契合佛陀的心意了呢?恐怕只有師徒兩人知道了。
寰中禪師之所以會以「蒼天,蒼天。」這樣的答案來回應南泉禪師間的「什麼是人的本性?」或許是他認為眾星的天空是浩瀚的;人的內心是無垠的,「人的本性」難說難詮,就像天空的繁星難數難量一樣。
歷代聖哲一直在探究「天道」,也一直在談論「人心」。「天」就是大自然,「道」就是法則。「天道」就是大自然的法則。《易經》講變易哲學,「變」是天地間「不變」的法則,所以說「變即不變」;道家講無為哲學,無為就是順其自然而為,所以說「無為即無不為」;佛教講無常哲學,代謝不住是人世間永恆的常態,所以說「無常即常」。但不管是天道或人道,宇宙萬相都要回歸到人的心識本源,就像孫悟空儘管有七十二變的本事,也跳脫不了如來佛的手掌心一樣。人心的本源是「不易」的、「無為」的,永恆不變的。只因在「六根」、「六塵」與「六識」的相互作用下,產生了無量無邊的無明幻相,心的本源反而如烏雲蔽日,難以顯現。人就這樣在貪、瞋、痴、慢、疑、嫉等無明的欲海中,隨著虛幻相沉浮。
由於人心受制於無底的欲念,使得原本靜寂清澄的本心蒙上了無明與執著的灰塵,看不清楚道德的法則與清靜的本心。自以為執著於生命的某一個小點或某一個小片刻,就以為掌握了自然界的全貌與人心的全境,如此雪上加霜,錯上加錯,產生更多的愚昧與無知。
有這麼一則故事,道理淺顯,涵意深遠,值得再三回味。故事是這樣的:
一位小男孩帶著滿臉的困惑放學回家。媽媽發現孩子的神情有異,於是關心地問:「你今天看起來好像很沮喪,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嗎?」
小男孩說:「我搞糊塗了,我想我的老師發瘋了,他昨天告訴我四加三等於七,今天卻告訴我五加二等於七,既然四加三等於七,那麼,五加二怎麼可能還是等於七呢?」
小男孩不知道「七」是老師設定的一個數字,這個數字可以由許多數學途徑獲得,四加三固然是可以等於七,但七的總數是可以由無數個情況得到。但小男孩不知道,他執著於老師第一次告訴他四加三等於七的答案,以為這是唯一的答案,於是緊緊黏著在一個答案的框架上,所以才產生諸多的煩惱與困惑。
我們何嘗不是像這個小男孩一樣,時常執著在某個偏見上而互不相讓。人世間就是因為有太多的無明與執著,才會產生人與人之間的對立與衝突,造成社會朝野之間爭吵不休的動盪與不安;種族與種族之間的殺戮,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戰爭,不就是因此而起的嗎?
或許有不少政客或學者專家與媒體人,對康德的「墓誌銘」不以為然。他們也許會說:「道德」虛無飄渺,一斤能值幾多錢?倒不如毀了它,好讓私利的追逐能夠暢行無阻。於是他們通力合作,乾脆把國民教育的「公民與道德」,改為「公民與社會」,公民不需要道德了,只需要社會的名利。於是我們的教育變成了缺德的教育,我們的社會變成了缺德的社會。全民充滿著「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管他什麼道德法則!這就是現在社會的隱憂與悲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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