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思熙
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
扁舟來往無牽絆。
沙鷗點點清波遠,荻港蕭蕭白晝寒,
高歌一曲斜陽晚。
一霎時波搖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
這是鄭板橋《道情十首》的第一首,他安排第一個出場的,就是手拿釣竿,垂釣江河的老漁翁。板橋何以要安排漁翁第一個出場?而速寫漁翁又何以要凸顯一個「老」字?這都是板橋的用心處。
鄭板橋是江蘇興化人,興化地近揚州,自古以來堪稱魚米之鄉。轄內水道縱橫,運河交織,既可引長江之水灌溉農田,又可蓄水成塘飼養魚蝦;境內水運大興,貨通有無。水波粼粼,荻港魚跳;斜陽晚照,牧笛耕夫;茶樓酒肆,商賈喧囂;墨客文人,琴韻歌聲。這個毗鄰「十年一覺揚州夢」的江南小城,既是魚米富庶之鄉,也是文風鼎盛之地。
魚米既是興化人民的生產大宗,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也都離不開魚與米兩大農產品,所以撒網捕魚,臨江垂釣,己成當時興化常見的景象,也是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養家糊口的生產方式之一。
文學創作要想「字養生民」,就必須不能脫離民間疾苦,必須要和現實結合在一起。寫最熟悉的人,說最感人的事,抒發最刻骨的痛,陳述最銘心的情,真實無誤的反應出尋常百姓的生活與心聲,才是文學創作的價值處。
鄭板橋說:「寫字作畫是雅事,也是俗事。」文學創作者應「刻刻以萬物為心,句句道著民間痛癢」,才有益於社稷民生,才能字養生民。否則以區區筆墨供人玩好,不僅是俗事,而且會變成「天下之廢物的錦繡才子!」
因此,板橋所要寫的就是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事、最熟悉的物。他要和貧苦大眾站在一起,要和中下階層打成一片,要說出他們的痛處、癢處,要代言他們的喜怒哀樂,這就是何以板橋在《道情》中將老漁翁安排第一個出場的原因。
而板橋速寫漁翁之所以要特別強調「老」漁翁,是因為只有老字才能道盡歲月滄桑,才能說盡人間冷暖,才能感觸蕭蕭荻港的那份蒼茫,而名韁利鎖,蝸角虛名,也唯有老者能看破、能看淡。就如同羅貫中《三國演義》開卷詞所說的: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多付笑談中。
江水流逝了青春,歲月留下了刻痕,滿頭白髮的漁樵,看慣了秋月春風,歷盡了世態炎涼,雄心已隨流水逝,壯志已付東風飄,名與利對他們來說,有如過眼雲煙;成與敗對他們來講,已似同水月鏡花。在滾滾紅塵中能洞澈人生,看穿榮辱的,唯有飽經風霜的老者了,這就是鄭板橋寫釣者必稱老漁翁的用心吧!
板橋用老漁翁的心緒寫老漁翁;用老漁翁的眼睛寫江渚;用老漁翁的感情寫扁舟;用老漁翁的視野寫沙鷗;用老漁翁的喜樂寫斜陽;用老漁翁的自在寫金波盪漾、寫月上東山。這時的鄭板橋再也不是鄭板橋了,這時的鄭板橋已化身為頭戴斗笠,手執釣竿,「靠山崖,傍水灣」,放線垂釣的老漁翁了。
因為老漁翁一不釣名,二不釣利,所以面對點點沙鷗,葉葉扁舟而能恬然自適。若非老漁翁對名利有那份淡然;對人生有那份頓悟;對生命有那份洞澈,又如何能如此逍遙自在?如何能如此笑傲高歌?
蕭蕭荻港,夜冷晝寒;沙鷗點點,攸來攸往。葉葉扁舟,無牽無絆;高歌一曲,笑向斜陽。老漁翁的快樂是來自對物慾的
恬淡、來自對無求的心安、來自內心的自然而然。板橋歷經宦海浮沈,深諳名韁利鎖之害,所以才能深體老漁翁之淡、之安、之喜、之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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