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思熙
稍具「語意學」知識的人都知道:語言只是一種符號,它不是真相,也不是事實本身,它只是一種媒介,一種工具而已。就像「鏡中人,水中影」一樣,鏡子只是顯人的工具,澄水只是映影的媒介,鏡中人並非原來有血有肉,能思能想的本人;水中影,也並不是原來事物的本身。語言文字也一樣,它們僅是說理述事的一種工具,語言文字本身不是事理,不是真相。
遺憾的是:日常生活中,我們常有「一犬吠影,眾犬吠聲」的現象,許多人不僅無法擺脫語言文字的制約,還越陷越深,於是思想與情緒,觀念與作為,都在各種語言文字與各類符號的催眠下載浮載沉。
於是「抱鏡嗅花」的人有之,「水中撈月」的人有之,他們錯把鏡中花當真花,把水中月當真月,以幻為真,認虛為實,處處道聽塗說,反過來還振振有詞,誤把他鄉當故鄉,豈不可笑。
事實上,語言文字有如魔法師,它可以「無中生有」,也可以「以假亂真」,更可以「以虛為實」,有意無意間,有形無形地影響了我們的行止,左右了我們的思緒。
由於我們受語言文字等符號的制約太久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連應有的理性思辨,都受到它的制約了,因此有學者認為:人類所強調的理性知識,為我們這個客體的世界畫了一張圖紙,大家都只相信這張世界圖紙,每個人都在按圖索驥,反而不相信我們所親眼目睹的客體世界了。誠如西方學者霍布士(Thomas Hobbes)所說的:人根本不曾考慮單從語言文字所累積起來的知識是否正確,即使發現有問題,也不敢懷疑它的正確性。這就是人類的悲哀所在,人類陷入了語言文字的陷阱而不自知。但古今中外,也有不少有識之士,早已洞悉這個桎梏人類思想與行為的語言文字陷阱。
例如佛教經典《智度論》就有一個有名的指月故事說:
語以得義,義非語也。如人以指指月,以示惑者,惑者視指而不視月。人語之言:我以指指月,令汝知之,汝何看指而不視月?
《智度論》的結論是:對智慧的追求,「應依法,不依人;應依義,不依語;應依智,不依識;應依了義經,不依未了義經。」
所以中國禪宗有:「不立文字,以心傳心,見性成佛」的說法。禪師認為,任何語言、文字,只是人為的枷鎖,它不僅是有限的、片面的、僵死的、外在的東西,不能使人去真正把握那真實的本體,而且正是由於執著於這種思辨、認識,語言反而束縛了、並阻礙了人們去把握真相。
西方哲學家說:「使存在發生混亂的明顯情景,是語言。」明知語言會妨礙視聽,但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又不能離開語言文字,所以在對語言文字的理解與使用上,我們就必須更為小心與用心。因此,禪師才有「得魚忘筌」、「得意忘言」的公案;才有「說似一物即不中」的教示;而西方哲學家也才有:「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的警句。
古人說「禍從口出」,不幸的是,我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正是傳播最為活躍的時代,每天我們都要接受來自四面八方,如排山倒海迎面而來的訊息。這些訊息有來自語言、來自文字與各種影像與符號圖騰。它們透過各種無所不在的媒體或載具,如影隨形地左右我們的言行,形塑我們對世界的認知。這個由媒體所形塑出來的每個人的認知世界,究竟與真實的世界落差有多大,恐怕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可是卻有不少人將自己被形塑出來的「認知世界」和客觀的「真實世界」畫上等號。
由於每個人的生長背景不一樣,教育過程不一樣,接觸媒體程度與所經常接觸的媒體屬性也不一樣,所以各自形成的認知世界也就不相同,甚至有時是南轅北轍,這就是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群族與群族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會有歧見;也是雙方對立、衝突的徵結所在,更是社會所以混亂,世界所以不安的問題緣由。
自上世紀以來,自由、民主變成了普世價值,尤其言論與新聞自由,已成為衡量一個國家民主化程度的指標。為了提升民主化形象,許多國家不得不對媒體作出較多的容忍與保護。其結果,如果新聞媒體不能自律,而國家的行政機關不能管理,司法機關又不敢管,言論自由或新聞自由就會被濫用、誤用,甚或被有心人利用,媒體就會成為社會的亂源與禍源。
以媒體而言,為了增加閱報率或收視率,新聞報導與節目內容,都極盡討好觀眾或讀者之能事,八卦消息充斥,掀人隱私、以訛傳訛,誇大渲染,言人之惡,用字粗俗,遣詞淫穢,煽色腥當道,顛覆傳統,錯亂價值,讓社會失去價值軸心,讓民眾失去思辨能力,尤其當政治的目的與媒體的經營,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是政治開始混濁的時候;當老百姓只認顏色,而不論是非的時候,就是社會公理與正義開始瓦解的時候;一旦用以維繫社會和諧的公理與正義瓦解了,社會豈能不亂?
社會潮流既已如此,要想維持一個清新的頭腦與純淨的心靈實在不易。唯有強化個人對媒體的認知與素養,深入了解語言文字的虛幻性與不確定性,時時提醒自己,作個不受人惑的人,不聞聲起舞,不被媒體牽著鼻子走。同時,也應慎選媒體,拒絕煽色腥,明辨媒體內容與言論的真偽與善惡,才能讓身陷滾滾傳播濁流中的我們,保持耳目的清明與心靈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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