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楊駿北.徐安隆(經典雜誌撰文)
攝影/安培淂.徐安隆(經典雜誌攝影)
即使離開印度多年,旅居美國聖荷西的辛哈,想起在印度搭乘火車的點點滴滴,仍然記憶深刻。
還在加爾各達唸書時,他就是搭乘區間車往返住家和位在卡拉普(Kharagpur)的印度理工學院之間的通勤常客;放假時,他也像許多大學生一樣,呼朋引伴乘著火車來趟壯遊,從加爾各達到德里、喀什米爾、孟買、清奈、希瑪帕拉迪許(Himachal Pradesh),有些地點的交通時間甚至接近四十八小時。
搭乘長途火車,「就像長時間待在家裡一樣。」辛哈回憶,「也就像個社區,讓你和許多人混雜在一塊兒,順便發展出一段友誼。為了殺時間,大家還會打牌、說說故事。到了晚上就睡在臥鋪,這更像和一大群人家一同生活。」
曾在印度求學的徐安隆對此也不陌生,當時稚齡的他,搭火車意味出遊玩樂,像是前往喜馬拉雅山區健行,或搖曳棕梠樹的海邊。「鐵路旅行本身就樂趣多多。奉上甜奶酪和辣醃菜的鐵路餐、特等艙才有的毯子和床單,這些奢侈品對一個小孩子來說,簡直難以抗拒。」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晨曦與星空轉換之間,印度火車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在占地三百三十萬平方公里的次大陸上急行奔馳,運載國內十億兩千八百萬的男男女女,完成每一次移動。
奔馳超過一百五十年的印度火車,不僅是交通工具,從許多層面來看,也像是印度政治與社會發展的縮影。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吉卜林(Rudyard Kipling),就曾以《吉姆》(Kim)一書,為印度火車的歷史,留下了蛛絲馬跡。生於英屬印度孟買的吉卜林,在書中生動地描繪當地「土著」搭乘新穎的火車旅行的驚恐、好奇與懷疑各種反應。吉卜林的書寫,成了後人拼湊英屬印度鐵路與印度人互動的佐證。
其中,又以主人翁吉姆與相伴的喇嘛,兩人的遊歷最為精采。他們搭乘三等客車,與各方乘客擠塞在一塊兒:放牧人、軍人、銀行職員、舞女……三教九流,無奇不有。
火車時代之前,這些人穿越印度的時間單位只能以月計算,地理上的屏障,使這些背景殊異的人不太有機會共聚一堂。火車駛進印度後,一切跟著改變。一位以放款為業的旅客就對吉姆抱怨:「你看,這裡有多少種姓階級,而我們竟然全都肩併肩坐在一塊兒。」
「龍蛇雜處」,既是殖民時期書中的情境,也依舊是今日的寫照,這番光景,又特別出現在次等車廂。一班由孟買開往阿默達巴德(Ahmedabad)的夜車沙拉塔(Saurashtra)號的二等車廂內,「變裝人」(hijra)在列車間為旅客祈福索錢;一位年輕人像是搶了揹著電腦包中年人的位子,兩人開始討價還價;一身雪白紗麗的年邁婆婆,優雅地讀著小書;鄰座的三位壯漢,聽著音樂扯嗓唱了起來。辛哈戲稱這種情形「等於在火車上被迫和其他人進行文化交流」。
殖民時期的烙印
回顧印度火車的歷史,第一條火車線,就是從孟買拉開序幕。公元一八五三年四月十六日,一條長約三十四公里的鐵路,串起孟買和坦尼(Thane)之間的交通。那一天萬頭鑽動,貴賓雲集,禮炮響徹天空,印度人張大眼,仔細瞧著英國人帶來的蒸汽火車,究竟在這片土地上帶來什麼改變。
但是他們很快地就發現,英國人建立綿密的鐵路網,是為了將印度的值錢貨運至港口,以便送回大不列顛;或者運來祖國的珍品,包括高級家具與藝品,從孟買、加爾各達、馬德拉斯(清奈)等港灣,送至內地抒解殖民官員的思鄉病。就這樣,原是為大英帝國服務的鐵路,漸漸地爬滿印度各地。
英國為印度帶來火車,火車為印度帶來西方世界的視野;工業革命的圖騰,叫印度人嘖嘖稱奇。看在甘地的眼裡,一班班的列車,運滿從英國各地傾銷至印度的貨物,壟斷民生交易市場,甚至運來槍桿子統治當地;火車,此時反倒成了殖民主義的打手,為英國人的統治效力,剝削印度的經濟。
「現代文明統治了印度……(火車)作為奴役的象徵遠遠大於自由的意義…。」一九○九年十月十三日,甘地在英國漢帕(Hampstead)一場〈東方與西方〉演講上表示。在《印度法則》(Hindi Swaraj)中,甘地繼續闡釋:「鐵路…讓這個國家益加貧窮,如果我們不即時醒悟就會受到傷害。」
從甘地的時空來看,那時正是他巡迴全國倡導反傾銷、不依賴舶來品的「愛國主義運動」(Swadesh)的年代;鐵路成為英國的左右手,激發他的不滿。後代評論指出,他不是反對鐵路本身,甘地反對的是鐵路當時帶來的帝國剝削,不然,他大可不必搭乘英國人的火車前往阿薩姆為「神之子」(harijan,甘地為賤民平反的詞彙)募款。
甘地不會寂寞,即使是今日,仍有人相信,鐵路,不能為大英帝國擦粉;鐵路再好,終究是殖民主義的產物,無論今日的印度受惠於鐵路多少,當年大英帝國的剝削仍是史實。
環保運動人士西娃(Vandana Shiva)就是甘地的信仰者之一,她是一九九三年「另一種諾貝爾獎」(The Right Livelihood Award,該獎以表揚對生態與貧窮問題有貢獻者,又多以「Alternative Nobel Prize」之名著稱)得主。她指出,甘地擔心火車影響印度各地的傳統文化,啃食地方經濟的思維,從現在的角度來看,雖然當時沒有「全球化」這個字眼,但甘地對火車的態度,顯現他對全球化的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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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殖民時期的影子,在孟買市的希瓦吉車站亦可見得,由英國人設計的車站,承襲歐陸可見的哥德式建築風格,因其歷史價值而名列世界遺產。(攝影/安培淂)
[Not a valid template]↑ 位於北方阿拉哈巴德(Allahabad)市的車站月台,擠滿在佛浴節(Megh Mela)期間,結束儀式後等著搭車返家的朝聖客。(圖片提供/達志影像)
[Not a valid template]↑ 由海拔約一百公尺爬升到兩千多公尺山區的大吉嶺登山蒸汽火車,在今日已經成為活歷史,名列世界遺產名單,吸引鐵道迷與觀光客搭乘。(攝影/安培淂)
[Not a valid template]↑ 身著紅色制服,左臂戴有職業證章的挑夫,在新德里的車站內為旅客搬運行李,日夜不休每天約賺取二百到三百盧比。(攝影/徐安隆)
[Not a valid template]↑ 南部尼爾吉力(Nilgiri)火車線上的歐提(Ooty)車站。尼爾吉力火車線因山區地勢險峻、工程艱鉅列名世界遺產。集合工藝與文化的印度火車,早已超越單純的運輸角色。(攝影/徐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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