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潘美玲(經典雜誌文稿召集人)
攝影/杜志剛(經典雜誌攝影)
越南有一段很痛苦的歷史。」不同的受訪者,幾乎異口同聲地慨嘆。
在與越南相關的電影、著作,越戰是最常被提起的熟悉素材。其實,除了這三十多年前與美國的陳年舊事之外,中國,也與越南糾葛了一、二千年。
踏進首都河內市的文山祠,簡直就像是進入了中國,亭台樓榭、廟宇形制 、詩詞對聯,完全是中國模樣,連跨坐在地上的老者對奕的,也是中國的方盤象棋,唯一的不同點是:現在的越南人對這些視為文化瑰寶的藝術,已經是斗大一個字不識。
地形狹長的越南國土,常被形容成一根兩端挑著糧倉的長扁擔,南邊是湄公河三角洲,北邊即是紅河平原,兩地生產的稻米,一年三熟,造就越南成為全世界第二大稻米生產國。水上木偶是越南北方受歡迎的傳統民間藝術,過去多在紅河平原農閒時的鄉間演出。無論是划著龍舟,牽牛犁田、插秧播種、釣田蛙,這一群在水上出現的木偶,嘴角永遠掛著微笑,因為紅河氾濫水塘多,操偶者多泡在水裡,也成為一大噱頭,在河內市中心的「升龍歌劇院」一天搬演數次,場場爆滿。
「升龍」這個名字也正是首都河內的舊稱,相傳公元一○一○年,李朝開國君主李公蘊親訪大螺(河內),忽見金龍從湖面升起,直衝天際,將之視為吉兆,於是遷都至此,並將之改名。
似中國 非中國
二○一○年,這座歷經越南十八個朝代的河內古城,屆時將歡慶建城一千年的歷史。古都舊址多環繞在西湖周遭,然而曾經是河內核心區的古皇城,不僅恢弘氣派不復得見,護城河、古城牆、湖泊、遺址早已消失在世人眼前,特別是這個國家的歷史一直因為戰亂、異族殖民統治而充滿了諸多變數。河內也是一九七五年美軍最後一架轟炸機襲擊過的城市,許多過去的記憶都在轟然一聲之中,夷為平地。建築師傅德松很遺憾地告訴我們,皇都風采,如今恐怕只能用想像力去建構了。
十九世紀,河內在歷經法國殖民之後,城市發展明顯往紅河南岸集中,還劍湖成為城市的中心,並據此向外呈輻射狀發展,以北發展成聚集了專精手藝工匠的三十六古街,以南則是現下人口密度不高的別墅、使館區。而無論是西湖旁的鎮國寺、還劍湖上的玉山祠、與城市同齡的文廟國子監,望著文廟裡孔子被形塑的南國模樣、科舉考試及第放榜的石龜碑座,都讓人有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甭談越南與中國的相似度,常常使老外分不清,即便是傳統飄飄然的長衫、三角斗笠,亦讓人有一股濃濃的中國風的錯覺。
「河內很中國,也很恨中國。」一位不願具名的外派人員這樣告訴我。
成為中國藩屬達一千年之久,是許多河內人不願多提的歷史。雖然早期中共曾經挺身為抗法、抗美的北越,提供軍事及經濟上的援助,但中國與越南的關係因為七○年代的柬埔寨問題、中越斷交、中越邊界問題而一度惡化。其中最為人知的即是一九七八年越南發動三十萬大軍,聲稱助柬消滅波布政權的「入柬戰爭」,次年中共鄧小平即發動了「懲越戰爭」,同年中國與越南斷交,聯合九十一國共同對越南實施經濟制裁,越南並出現了排華浪潮,大批難民逃亡海外。一九七九年中、美建交之後,越南感覺遭到背叛,轉而投入前蘇聯懷抱,中越關係降到冰點。
導遊指著地圖提醒我,河內所有街道幾乎都以抗中英雄來命名:「陳興道街」、「梅黑帝街」、「二徵女王街」、「李常杰街」、「趙越王街」、「趙夫人街」……等不勝枚舉。
最後一抹共產主義色彩
在社會主義逐漸成為地球上最後一隻即將消失的恐龍之際,河內,對於喜歡獵奇的觀光客也有其吸引力。
清晨五點鐘,電線桿上掛著的大喇叭,無視擾人清夢,兀自高分貝地放送起來,內容無非是一些八股教條的政令宣導;天色猶黑,男性穿著花色平口褲,雙手頻甩,如朝聖般,往附近的運動公園前進,黑暗中猶如集體夢遊似地壯觀,據說這也是社會主義遺下的集體活動;外國人住宿必須扣留護照,飯店人員晚上定期向公安報備,一舉一動似乎都在政府有效的監控中。如果不是身著螢光綠制服的公安突地出現,這一切富含社會主義色彩的活動運作,在一般人眼裡其實都屬隱形,無法被輕易識破。
事實上,早在一九八六年,越南政府宣布改革開放之後,共產主義色彩就漸漸在這個國家褪色、變形。修正後的社會主義,以經濟發展為最主要目標,隨著胡志明市在經貿上的欣欣向榮,河內也積極地急起直追,雖然有人說河內是越南的首都,官架子比較大,行動起來不如經濟大城胡志明市來得敏捷靈活。但三年來,越南的經濟成長率皆達百分之七,去年更高達百分之八點四,成為亞洲經濟成長第二快速的國家。
在河內經商八年的台商會會長賴燦賢覺得,相較於建城已經快要一千年的河內,南部的胡志明市雖然比較擁擠,但卻是一個年輕有活力的城市;身為越南首都,河內成為各國使節以及世界各大企業首先進駐的城市,外籍人士比例也高;雖然生活品質較佳,四季分明,但是開放程度不夠,生活配套也少,沒有什麼夜生活,城市規畫與建設尤其欠佳。
在這一座灰撲撲、鬧烘烘的市區裡,讓人眼睛一亮的,是以單車兜售鮮花的小販,單車上百合花、玫瑰、黃菊……,柔和城市人間的表情。「蹦珠!」「妹個西!」時常在耳際響起,不同於南方親美的胡志明市,法語在這裡似乎比英語還要管用,面對有些仍帶著倨傲、高人一等之姿的法國觀光客,一個澳洲的老奶奶帶著一絲嘲諷的語氣說︰「這些人是來巡一巡過去曾經屬於他們的地方。」
河內曾經是法國殖民時期的安南總督府,一八八七至八九年法屬印度支那即是以此為總督直轄地。聖約瑟大教堂、河內歌劇院、風格小洋樓,法式建築無處不在,沿著街道種植的梧桐樹,綠意盎然,露天咖啡座,一律面外,這是法國人留下的殖民遺緒。河內市區共有七十二座湖泊,對於調節氣候及美化市容起了相當大的作用。黃昏在楊柳依依、水波不興的西湖岸邊徜徉踱步時,身邊騎著摩托車雙雙對對前來的情侶,卿卿我我、接近限制級的肢體動作,或許這也是法國人在這裡種下的浪漫因子?
「河內這兩年的變化很大,以前是一個比較安靜、步調比較慢的城市,但現下為了迎向經濟,成為一個『進步』的城市,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為了經濟發展,許多湖泊都被填平成為商業建地,河內電影局副局長黎玉明表示,河內的都市化迫使市區內的小湖越來越少,許多有特色的小村莊聚落也在快速地消失中。
河內人口現下已經是三百到五百萬之眾,首都的魅力吸引了許多外省人,傅德松告訴我,未來河內計畫以西湖及紅河以北為主要發展軸心,更廣的幅員可以容納更多的外來人口。
原本的官腔官調,披上經濟袈裟,往西方繁華世界超渡之時,河內過去的古老悠緩的節奏,也被狠狠地摔在一旁。靠近三十六古街的市中心,無論何時,交通都像打了個死結似地,但令人蹙眉的還有,永不止息的喇叭聲,比南部第一大城胡志明市,有過之而無不及。待了一週之後,我逐漸理解,如果你在河內,被不停地按喇叭,千萬不要生氣。切記「我叭,故我在」,這些駕駛只是要提醒你,他們的存在,你可以學習大部分的河內人,好像聾了似地,一點都不必甩它,車照開、路照走,衛生眼也可以省了下來。
住在河內五十年的裴越勇,則為河內鎮日按個不停的喇叭找到了一個理由:因為戰爭,連年的戰亂帶給人們壓迫與悲愴,河內人按喇叭是為了解壓,發洩心中的鬱悶;他並說一九七五年,當他造訪西貢(現在的胡志明市)時,很驚訝地發現,紅燈時大家都會乖乖停下來,而且城市靜靜地沒什麼噪音。他微笑地接著說:現在兩個城市都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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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河內小檔案】
- 面積︰331689平方公里/921平方公里
- 人口︰8400萬人/500萬人
- 位置︰中南半島東北側,紅河三角洲平原
- 地位︰ 1975年南北統一之後立為首都,全越政治、文化中心
(「河內」是自1831年阮氏王朝改名之後,沿用至今) - 宗教:現有佛教、天主教、高臺教、和好教五大宗教。越南政府曾經對宗教活動進行限制,但2006年,越南已從違反宗教自由的黑名單中被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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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近代小史】
- 1975年 越戰結束
- 1979年 中、越斷交
- 1986年 總書記阮文靈提出改革開放
- 1991年 中、越復交
- 1995年 美、越關係正常化
- 1995年 加入東南亞國家聯盟(ASEAN)
- 1996年 參與東盟自由貿易區
- 1998年 成為亞太經合組織(APEC)的成員
- 2006年 十一月河內主辦APEC會議
- 2007年 一月成為WTO會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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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移工與婚姻移民】
在台灣的越南外籍配偶,至今已有接近十萬人之眾,相對於南越與台灣密切的婚貿關係,保守的北越則一直是以勞動人力輸台為大宗。
阮玉日,一名曾赴北京留學的越南高知識分子,說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回國後在大學任教,一個月的薪資卻還不到美金八十元。台、越兩地的薪資懸殊也是促成國際移工大量流動的主因。
自從一九九九年台、越雙方簽署勞工協定,大批越南勞工即趨之若鶩地爭取來台工作,即便是大學生也擠破頭。因為台灣規定的法定工資一個月一萬五千八百四十元,足足是越南一般工資的十倍。
越南總人口八千四百萬,廣大、便宜的勞動力一直是台商的最愛,除了響應政府的「南向政策」前進越南設廠,產業外移的結果,台灣亦反向地必須為壓低製造成本,引進外勞,之後為滿足台灣的老幼病殘照顧及家務需求,又陸續引進外傭及監護工來台。二○○四年,輸出台灣的越南勞工占越南所有輸出勞動力之冠。
越南的人力輸出每年為政府賺進了十五億美元以上的外匯收入,接掌相關部門的官員亦屢獲高昇。
駐越南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表示,從二○○二年起,每天審查三十到五十件左右的工作簽證,二○○四年更達到巔峰,每天有三百五十件的審查記錄,後來因為過高的逃跑率(百分之六),台灣政府因此政策緊縮,二○○五年一度停掉家庭幫傭工,近兩年,則回歸到一天一百到一百五十的受理件數。
目前越南勞工在台人數因為逃跑嚴重追查不易,因此,很難掌握,官方統計數字約八萬名左右。
「來台的越南勞工,第一年一個月僅能拿到三千元薪資,第二年前六個月也僅八千元,來台十九個月之後,才能領到與事先想像較接近的薪資一萬三千元。」一名熟悉越勞來台實際薪資所得的人士告訴我。
在桃園成立「越南外勞辦公室」的阮文雄神父,把問題矛頭指向台越雙方的仲介公司,「仲介公司拿走了三分之一以上的所得,越南勞工實際所得與當初想像有很大落差。」出國前就必須舉債取得出國打工的機會,簽下一紙形同賣身契的不合理契約,對這些弱勢族群剝好幾層皮,種下了日後的勞資糾紛。
尾隨台灣仲介公司進入河內郊區的一家職訓所進行「挑工」,只見越南女傭十個人一組,雙手緊握,謙卑屈膝地,用生硬的中文緊張地接受雇主面談。台、越兩國民眾的外觀相似度幾乎達百分之九十,只要不開口,一般人很難分辨得出來,許多逃跑的越勞即以越南配偶的身分掩護。在河內取景的攝影師就時常在我身旁大叫︰「哇塞!這看起來簡直就是台灣人嘛!」
駐河內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副組長丘高偉則表示,在台灣開放進口越南勞工來台工作之後,北越新娘也逐漸進入台灣的婚姻市場,去年在辦事處通過面談領到簽證就有近九百名河內新娘。過去,北越人並不熱衷於將新娘外嫁異鄉,或許是三年的工作經歷,許多熟悉了台灣生活的越南勞工,不久之後就順理成章地,循不同管道嫁進台灣。
婚姻與經貿的互相交流,似乎是跨國流動不可擋的趨勢。在頻密的經貿關係之後,婚配也自然進入市場。近年來,繼台灣迎娶越南新娘的熱潮之後,韓國也陸續出現迎娶越南新娘的趨勢,有越南記者統計,目前韓國已有五萬名越南新娘,平均每六位韓國農民就有一位娶越南女性,進度似乎比台灣還要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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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河內的水上木偶戲是紅河平原上的傳統藝術代表,幕後可見技師將身體浸在及腰的水中操偶,利用水花製造戲劇效果,時常為觀眾帶來歡笑。
[Not a valid template]↑ 清晨七點鐘,密不透縫的河內交通景象。一項數字顯示,越南有八千萬人口,卻擁有七千萬輛機車,交通擁擠狀況令人側目。
[Not a valid template]↑ 馬戲團的團員們練習著高難度體操動作,然而辛苦與所得不成比例。在逆境努力中求生存,也正是越南戰後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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