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古碧玲
攝影/劉振祥
國小六年級時,瞞著父母自學騎腳踏車。在校園裡繞圈子騎,老覺不夠。
那時候,已經挪移多本母親來自租書店的言情小說塞在床上,每晚父母巡視後,自己躲在被窩裡,掀開一角,就著微弱的夜燈一本讀過一本:《幾度夕陽紅》、《寒煙翠》、《庭院深深》、《窗外》等,在未滿十二歲之前早已練罷瓊瑤早年的小說。
學車慢慢上手後,膽子大了起來,放學後,蹬上租來的腳踏車逕自往我家方向騎去。兩輪車上短髮迎風飄揚,以為自己是淒美言情小說裡強說愁的青澀女生,於奔放的踩踏間找到短暫自由。
得意沒多久,平順地騎在稻田旁的水泥地上,突然車頭失去控制,頃刻跌落跟自己當時身長差不多高的田裡。還好不是腦袋著地,膝蓋、手肘、手腕等關節處,彷彿被小刀片劃過,皮褪肉現,傷口還有些毛邊,嚴重擦撞,溫熱的血汨汨流一時難止,傷勢頗慘的,以至於「惜皮」的自己迄今還忘不了。當時有好心大人下來幫忙,怕痛的自己忍住直說沒事,強撐著一拐一拐推著車爬上來,最擔心的是那輛租來的老舊腳踏車有沒有被自己摔壞,一輛綠色高把車,猶鮮明記得,那可是用攢很久的零用錢當押金才租到的。
從摔跤的這片稻田往前走,有座以竹籬圍著、門通常敞開的梔子花園,每逢開花期間,香氣無遮無掩遠遠放送下,上學途中我非得繞進去,蹙著鼻翼與眉頭飽吸一番,可說是自己的祕密基地。
父母歷經新竹、基隆、台北市建國北路的遷徙後,終於定居於永和。自己在當地從幼稚園念到小學,梔子花園與稻田,還有清晨遍地竄開還鑲著朝露的淺紫牽牛花,是我隻身或偶爾有著附近同學結伴的上學途中,必定邊走邊看的景致。
日後,居然想也想不起這幾個「景點」究竟具體位置在哪?可能是外來人口迅速成長,計畫趕不上變化下,與台北市隔著一水,下中正橋轉進永和鎮界兩旁的稻田被一夕消失,天天走過的幾個「景點」也被徹底不留寸縷地填平剷除與改建,自己因此產生一種迷離恍惚的奇異感,這些地方是真的存在過嗎?還是我的幻想?
也許是地貌變化太大了,路痴的自己根本來不及學會記它們的方位就消失無蹤,倒養成習以用看過什麼植物在腦中寫下筆記,植物和地貌終會消失,唯記憶可隨時存取。
或許劇烈變化相對較少,真正對一個地方有了綿延連續記憶點的,卻是離自己居住區十分遙遠的台東。
「孩子的書屋」像吸盤
二○一二年農曆年前,辭卻浸淫多年的新聞性媒體,立刻搭飛機奔往位於台東知本的「孩子的書屋」──陪伴弱勢家庭孩子的民間機構,地址雖為台東市青海路,離市區仍有小段距離。
書屋夥伴開車接這一行來自北台灣的都會人,蜿蜒於台11線,接上知本,右側但見重疊碧綠闊葉林的山脊,沿途零星布著專賣店單售當地盛產的釋迦;駛進一個往下行的岔路,沿著一排桑樹參差的下坡路,抵停車場,右側是座簡單架設的茶寮,一隻狗蜷縮其中發懶,裡頭坐著一對看似夫妻的老先生、老太太與幾位中年人,恰如台灣鄉間許多人家的客廳,總是備著成套或不成套的茶具,任誰進來不管認識與否,先招呼坐下來喝上兩盞茶。
幾株高聳大樹,想必能在溽熱的東台灣夏日增添幾許涼意,後頭種植一整區據說價值不斐的蘇鐵,為土地主人的資產;另一端則是書屋師生共同栽種的菜園。穿過茶寮右轉,窄窄水泥路沿著一汪漂著布袋蓮的水池與高聳直挺的椰子樹,兩座往昔的豬舍加上甘蔗板與鐵皮屋頂,其中一座正是「孩子的書屋」辦公室,外牆貼著從蛇類圖鑑剪下來的毒蛇照片,換拖鞋入內,見到日後幾年曾往來相當密切的書屋工作人員,尤其是創辦人──大人小孩都稱他為「陳爸」的陳俊朗,個頭不高,胸肌壯碩,臉龐黝黑,有著炯炯目光及爍亮大眼,透露出曾經歷過江湖的氣味。
聽過書屋工作人員的簡報後,彼此不熟識的一群來自都市、各有專業的人們組成後援會,希冀由方方面面協助「孩子的書屋」打出知名度。當時自己被分到網站內容的更新與書籍撰寫,每個月都要跑知本兩三趟,來去就是工作,常於等待的歑隙觀察辦公室動靜。除了供餐給八座書屋的中央廚房和財會部門辦公室有單獨隔間外,整座大辦公室裡的舉止一目了然。午餐由書屋眾人輪流烹煮,「餐廳」就在盡頭的大桌,因為缺乏密閉門扉,不時得在掀起蓋菜罩後,與蒼蠅比誰速度快;得空的人如流水席般打了菜飯找位子坐下吃,可找夥伴同桌,也可望著對面一座座蒼翠的山頭邊吃邊發呆。
分明是窳陋幾近寒碜,連冷氣都沒有的空間,卻漾出一種雀躍的活力,像個吸盤牢牢吸住不少路過此地的年輕人停留下來,我從來不曾在都市看過這般的組織,逐漸因往返的頻繁,儼然是第二故鄉。
雖是工作之旅,幾度被安排大馬路旁的民宿,屢被車聲擾鬧後,自己提出唯一要求:希望暫榻之處為有院落的民宿,起碼大清早環繞著的是掛著焯焯露珠的植物們,因而,改入住一家栽滿可食地景的溫泉部落民宿。
院落裡有幾株高逾一米八、下垂的蔓性枝條老長,綠蓬蓬綴著黃白細小花朵的夜香木,五到十二月均不缺花;暗眠時,香息穿透臨院窗櫺,據聞其花尚可驅蚊,甚且可萃取香精。也有一說,夜香木的葉、花、果均可入菜,打個雞蛋煮湯,質滑清芬可口,明目清肝,但想來民宿主人家不缺可食之物,任由著花期的夜香木花泛開整樹,僅扮演愉悅嗅覺與視覺的角色即可。
台東,彷彿距離太陽較近,無分季節,約莫五、六點即被一束束金光催醒。若是入秋的十月,起早必定要梭巡那幾棵從沒人採摘的沙梨橄欖結果狀況。此地土肥地沃,沙梨橄欖碩大直追雞蛋的尺寸,垂掛滿樹,每值此時住這民宿,老問同一個問題:「為什麼沒人採來吃呀?」答案也都是一樣:「吃不到那,妳要的話,可以自己來採呀,要多少都可以。」唉,「真可惜呀,這麼甘醇的好東西竟然都沒人要!」心裡始終嘀咕著。
要說該民宿的景致有多特殊,離理想的園林有多遠,均非喜歡短暫留駐的理由,而是與「孩子的書屋」之間情誼的堆壘。當時書屋雖已過了草創階段,知名度還不足,經費依然拮据,因夥伴間認同陳爸的起心動念──願意把一個個缺乏生命陪伴的孩子收在身邊,從旁採取多元角度協助,試著努力以社區互助為主軸,將孩子們帶入軌道;眾人願念一致下,即便常發不出薪水,月底大家只能靠泡麵度日,自己總相信這機構所凝聚出來的生命力猶如台東植物的向上向橫蓬發,長勢擋也擋不住。
於是,縱使日後書屋知名度大譟,人員組成已非當年,那起心動念的純然,地處熱帶季風氣候的知本乃至於台東,築起自己心中一個故鄉的地位,常嚮往赴知本看那在演化大戲下,熱帶植物究竟呈現何種特有的纏勒絞殺現象,而白榕氣根所形成的「千根榕」自然奇景,又是如何成為知本「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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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漫步於池上,流動的空氣,土壤吐出的氣息,撲面而來,思緒在路上綻放開來,一次又一次面對自己的困頓,可能是具體的,可能是抽象的,行走清明了腦部,趕走了迷惘。
[Not a valid template]↑ 第一棟自建書屋「青林書屋」是結合眾力建造的現代土角厝。(圖片/孩子的書屋)
[Not a valid template]↑ 「孩子的書屋」願意把缺乏生命陪伴的孩子收在身邊,從旁採多元角度協助,試著努力以社區互助為主軸,將孩子帶入正軌。(圖片/孩子的書屋)
[Not a valid template]↑ 一名女性騎車路過看板,看板上是雲門舞集於池上秋穗藝術節演出時,《紐約時報》藝術版刊登的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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