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時間哪裡去了!

撰文/王思熙

勞的人說:「沒有時間了,加緊工作吧!」

遊手好閒的人說:「時間過得真慢,太無聊了。」

上了年紀的人説:「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已經白髪蒼蒼了。」

小孩子説:「新年什麼時候到啊!我都等不及了。」

海誓山盟的戀人彼此互道:「時間會證明我們的愛情,哪怕是一生一世。」

孤獨寂寥的人常想:「眼睛張開,又是一天的開始,好厭倦!」

好友相聚,無話不談,天黑了,不得不說再見,會感嘆:「時間無情,別後天涯海角,何時能再相會啊!」

孔子站在江邊,看著河水不斷流去,不禁感嘆地説:「逝者如斯,不舍晝夜。」時間如流水,不停地流逝而去。

人生苦短,就連豁達的莊子也説:「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比起整個宇宙來,人生非常短暫,就如一匹奔馳迅速的駿馬,躍過鴻溝一樣,才出生了,又面對死亡,人的一生短暫得微不足道。

憂鬱詩人屈原在《離騷》中對時間的易逝也頗多喟嘆:「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時間具象地表現在人事物上,春秋更替,老之將至,日出日落,草木枯榮,美人顰笑,傾國傾城,歲月催老,朝絲暮雪,英雄豪傑,也敵不過時間歲月。屈原多愁善感,卻也逃不過投江而亡。

自古文人、詩人總是多愁善感,往好處來想,那是感情豐富、思想敏銳、見景生情;從壊處來説,那是杞人憂天、作繭自縛、自尋煩惱。但這也是人之所以異於其他動物的地方吧。

站在感知的角度看,有人說:人和其他動物最大的不同,在於,人有時間觀念,而其他動物則無。我們暫且不去探究這種看法是否正確,可是我們可以確認人類確實具有極高的時空感。

面對時間不停地流逝,而人事地物隨時間變易而人事俱非時,不免觸景生情感慨萬千,尤其眼看自己鬢白老態,一生總在苦樂之間擺盪,煩惱憂愁,片刻不離;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當然心會有所感,而情會發諸於文。

人的經驗法則告訴我們:時間是不可逆的,但也有人會不同意這種説法,他們認為:時間不斷來來去去,並沒有消失,只是不停地循環流轉,正如四季如常地更替,日月如常地日起月落,歲月如常地巡迴於人間,但對於人類的感知來說,時間一去不復返似乎已是共識的常態。

一代梟雄曹操在《短歌行》說: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人憂慮愁苦的多寡,取決於壓力的大小;而壓力的大小,又取決於欲望多寡。換句話說,欲望的多寡,帶來壓力的大小;壓力的大小,產生了各式各樣的煩憂。而人類在意圖滿足欲望的過程中,必然有得意不得意,有順境與逆境,有挫折磨難、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帶來的喜樂與憂傷,真可說是「悲欣交集」。偏偏人類的欲望是永遠填不滿的深溝大壑,滿足了一個,另一個又接踵而至,於是苦惱和煩憂,如影隨形,一個個也隨之而至,因有所欲,而有所憂。在時間的面前,眾生一律平等,沒有貧富貴賤的差別。

「時不我予」是英雄豪傑的感傷。漢武帝《秋風辭》寫道:

秋風起兮白雲飛,
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
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
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世人都怕老,大家把老歸咎於時間,都認為歲月把人催老了。但歲月究竟是何物?究竟長得什麼樣子,並沒有人知曉。人們看到的只是日起日落,難道這就是時間的定義與本質?如果我們不知不覺有日出日落,難道就不會衰老,以致於死亡嗎?草木不知日落月昇,卻也仍然枝枯葉黃、風起零落。

詩人多情,青春正茂時,意氣風發,豪氣干雲,到了塵滿面、鬢如霜,老態愈顯時,「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字句讓人觸目驚心,於是悲老、傷老、嘆老,想不老的詩文噴發湧現了。例如劉希夷《代悲白頭翁》就感傷地說:

今年花落顔色改,
明年花開復誰在。
已見松柏摧為薪,
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復洛城東,
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
歲歲年年人不同。

草木枯黃了,還有再繁茂的時候,但人的生命和青春,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也難怪陳子昂《登幽州台歌》慨嘆地説:「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人們把時間看成春夏秋冬、看成花開花落、看成生老病死、看成日出日落、看成歲歲年年、看成青絲白髪、看成桑田滄海,把難以捉摸的抽象,化成有形的具體事象,就有了李白《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的佳句,一方面感嘆時間一去不復返的無情,一方面感傷青絲白髪的可悲。」

古人如此,今人亦然,如近代散文大家朱自清《匆匆》一文就曾廣泛地引起讀者的共鳴。首先他對時間何去何從提問了: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哪裡呢?

這一問,問出了許多哲學思維的問題,古今中外也有不少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科學家企圖找出時間的神祕本質,但都僅止於各自表述,未能得出一致的答案。

由於日子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我們既無法阻止它的來,又無法挽留它的去,它既給了我們生命,又將我們的生命奪去;既給了我們青春,又奪去了我們的青春。在予與奪之間,留給我們的是一天天的衰老和時不我予的慨嘆。難怪朱自清說:「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裡,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汗涔涔而淚潸潸了。

時間是個抽象的概念,它真的存在嗎?日起日落,真的就是時間嗎?去的儘管去了,來的儘管來了,時間從哪裡來,又哪裡去了呢?沒有日起日落、月圓月缺,就沒有時間了嗎?

《現象學的觀念》作者胡塞爾(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erl)説:不要堅持「確實存在著外界」,而應「專注地觀察自我意識的流動」。

他認為:人們會對出現在意識上的事物賦予意義,例如一看到筆,會定義為書寫的文具;看到日出日落,會定義為時間;看到花開花落、紅顏老去,會定義為歲月無情。

所以他進一步地說:「暫時懸置常識性的想法,仔細觀察只有自己才看得見的內心活動,如此就會發現一個全新的自己。」一切都在變動之中,即使居住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即使是山中無歲月,人還是會生老病死,草木還是會一歲一枯榮。

「時間」是人類感知的慣性抽象概念,是否真實存在,無人可解,我們可以暫且懸置它、放下它、不理它,只要仔細察覺只有自己才能看見的內心活動,看清「無常」的究竟實相,就可以肯定或否定它是否存在。

從現象學的觀點,時間並沒有流逝,時間只是成為我們內心記憶裡的活化石。凡是我們經歷過的,都會被我們定義為「時間」,並將它收藏在我們腦海中的「收納袋」裡,隨時可將它固化為記憶。所以從這層意義來說,時間並沒有飛逝,而是被我們捕捉,轉化成「記憶」。

當我們回顧童年的種種,童年的時光就活躍起來了;當我們回想青少年的胡思亂想、叛逆行徑,青少年的時光就湧現了;當我們回眸大學同窗共讀,同學的嬉戲互動、校園景象就歷歷在目了;畢業後走入社會為生活各自拚搏,那時的情境也一一湧現了。時間沒有消失,而是被我們的時間收納袋,收納得好好的,存在記憶的腦海裡,隨時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自己收納的酸甜苦辣人生時光,也只有自己能喚回仔細欣賞,品味再三。

朱自清問:「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或許我們可以告訴他:時間一直都存在,日子並沒有一去不復返,它一直被我們收藏在意識的記憶裡。只要記憶沒有消失,時間也就不會消失。

《無量義經》告訴我們:「靜寂清澄,志玄虛漠,守之不動,億百千劫」。證嚴上人也要我們「莫忘那一年、莫忘那一念、莫忘那一人、莫忘那一事。」就是意味著時間的永恆性,時間只是被我們收納、塵封了。只要我們經常喚醒它,莫忘它,回味它,時間一直都在,而且和我們一起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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