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生活的高貴氣質在意境

撰文/王思熙

西詩派的創始人黃庭堅(1045-1105年)在《題絳本法帖》裡,以禪家的思緒評論書法的優劣巧拙。他說:「余嘗評書,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至如右軍書,如《涅槃經》說伊字具三眼也。」點評書法都可以用禪家的心法,詩詞又何嘗不可以?

文學裡的無言韻味

因此,同樣是江西詩派的韓駒(1080-1135年)就曾經提出了「以禪喻學詩」的觀點:「學詩當如初學禪,未悟且遍參諸方;一朝悟罷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王庭珪(1079-1171年)也說:「學詩真似學參禪,水在瓶中月在天;夜半鳴鐘驚大眾,斬得新句忽成篇。」

由此,李銳清教授據以推論:「撰寫《文心雕龍》的劉勰(465-521年),就是出身沙門。他熟識內外典籍,而他的文學論著《文心雕龍》就與佛經有很大的關係。如禪宗講『定』、講『淨慮』,又說『憂喜心忘,便是禪』,即指心神要安定,不為外物所影響,而達致『寂然淨慮』、精神統一的境界。」

《文心雕龍˙神思》篇寫道:「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這就是安禪淨慮的結果。所以李銳清說:到「入定」時,宇宙的無垠,時間的相續,都可以在一瞬即至,亳無隔閡,而且在這種境界裡,「以物觀物」、「以心觀心」,於是「樞機方通,則物無隱貌」,在這時執毫含翰,就能「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捲舒風雲之色」了。

日本空海大師(774-835年)在《文鏡祕府論》裡也曾說:「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擊其物,便以心繫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絕頂,下臨萬象,如在掌中。以此見象,心中了見。」

傳統文化的美學語言

不僅詩詞歌賦如此,中國的名篇小說亦復如是。近代致力於研究《紅樓夢》的劉再復,是紅學大家,他在《紅樓哲學筆記》中寫道:

「葬花與焚詩是林黛玉的兩大行為語言。這一語言暗示,在這位天才少女的心目中,人與花無分,人與詩無分。人便是花,花便是人;人即詩,詩即人,全是真生命。是人葬花,還是花葬人?是人焚詩,還是詩焚人?也分不清,正如莊周夢蝴蝶,還是蝴蝶夢莊周?分不清一樣。物我同一,天人同一,在世人腦中可能只是理念,但在黛玉身上,則是心靈。」

所以劉再復認為:「黛玉作為大觀園的首席詩人,不僅詩寫得最好,而且生命最奇特:淚,詩化了;情,詩化了;花,詩化了,天地,詩化了;生死,詩化了。她的生命具有詩化的純粹,所以最美。」

文藝心理學專家朱光潛在他的著作裡曾經說過:「所謂文學,就是以言達意的一種美術。在文學作品中,語言之先的意象,和情緒意旨所附麗的語言,都要盡美盡善,才能引起美感。」

想盡美盡善談何容易。天底下人世間果能有盡美盡善的事嗎?果能有盡美盡善的文學嗎?每個人的認知不一樣,每個人的興趣不一樣,每個人把玩的文字不一樣,對盡美盡善的意境要求豈會相同。

朱光潛開出了盡美盡善的文學條件:必須不違背美術的基本原理,要「和自然逼真」(true to nature),這句話講得通俗一點,就是說美術作品不能說謊。不說謊包含有兩種意義:「一、我們所說的話,就恰似我們所想說的話;二、我們所想說的話,我們都全部從肚子裡說出來了,毫無餘蘊。」

言有盡而意無窮

遺憾的是,這樣的美學原理是做不到的。文字只是一種符號,它只能作為表情達意的橋梁,它不是情意的本身。再精準的符號都難以盡美盡善地表達一個人的真性情、真意境。

因為,「言有盡,而意無窮」,佛教禪宗就有了「說一物,即不中」的「言語道斷」之說,提倡「以心傳心」,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朱光潛當然知道「言不能盡意,更不能盡情」,所以他這麼說:「文字語言固然不能全部傳達情緒意旨,假使能夠,也並非文學所應希求的。一切美術作品也都是這樣,盡量表現,非唯不能,而也不必。」

高貴氣質在意境

文學的核心價值就是「美」。那麼什麼是美?寧靜就是美,樸素就是美,清澈就是美,單純就是美,豁達就是美,生機就是美,愉悅就是美,真誠就是美,良善就是美,自然就是美,和諧就是美,自在就是美。誠如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所說的:「玫瑰是美的,更美的是它包含的香味。」換句話說,美,不僅表現於外表的形象上,更蘊含於內在的心靈裡。

同是文學巨擘的狄更生更進一步指出:「莊嚴和高貴的氣質,只有蘊藏著豁達和崇高胸襟的人的靈魂,才能表達出來。」

台灣現在最欠缺的就是美學的素養。如果一切向政治看,向金錢看,向名利看,向權勢看,向庸俗看,美就消失了。台灣要贏得世人的尊敬,有許多功課要做,最大的功課就是提升人民的美學素養。有了高度的生活美學素養,一切都會風平浪靜,百花綻放芳香撲鼻而來,台灣美麗的新境界自然會再度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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