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思熙
對於台灣現在的社會風氣與政治氛圍,不少人有頗多微詞。
微詞來自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與意識形態的日趨對立。
人際之間的關係疏離了,彼此相互理解的鴻溝就加劇了;意識形態對立了,激化衝突的機率就增加了。在人際關係日漸疏離,仇恨怨懟日趨尖銳之下,社會豈能和諧,人民豈有幸福?
國人的憂心不是毫無理由,也不是杞人憂天。
歷史像源源不斷的流水,政治像環環相扣的鎖鏈,不能切割,也難以斬斷,只是時移境遷了,思想觀念與慣性作為也要有所改變,這就叫做與時俱進,這就是社會學上所說的社會變遷,也是人類學上所謂的演化。
大家都知道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沒有現在,就沒有未來。歷史就是過去與現在之間的連結,而現在我們的一切作為,又將被後人做成紀錄,串聯成未來的歷史。
時間如流水,歷史在向前,前人作為所種下的因,緣聚緣散,就形成現在我們所必須承受的果;同樣的,現在我們一切作為所種下的因,因緣成熟了,就會成為下一代人所要承受的果,因與果,循環不息代代交替,不管我們願意或不願意,都必須坦然承擔。
所以,當我們享受歷史演化所帶來的文明果實時,應該對前人付出的辛勞貢獻表達感恩。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幸福不是不勞而獲,我們現在能夠平平安安過活,沒有飢荒匱乏的疑慮,沒有戰亂臨頭的恐慌,這一切都要感念前人種下了樹,後人才能安然乘涼。
人生總有不如意的地方,不要沮喪,不要埋怨,不要遷怒,不要失望,一切事物的演變都是因果循環,人類的命運是一個共同體,歷史的大河,難免有波濤巨浪,正向面對,不要老對前人不滿,知道歷史是共業,就會站高與望遠,減少對立與迷惘。
《孟子‧公孫丑上》有這麼一則學生與老師的對話:
孟子的學生公孫丑問孟子說:「請問老師,您最擅長的是哪方面?」
孟子說:「我能識別別人所說的各種論點,我也善於培養我的浩然之氣。」
公孫丑說:「請問什麼是浩然之氣?」
孟子回答說:「這實在也很難說得清楚啊!不過這種氣是非常盛大與剛強的。它是要用正直的方法耐心去培養,而不是假借正直去傷害它。如果能這樣,浩然之氣就會充塞於天地之間,配合義與道不斷壯大。沒有義與道的滋養,它就會萎縮不見。所以浩然之氣是要用義和道不斷地培養,不是偶一為之的正義舉動就能取得的。如果對自己的行為,心有愧疚,這股氣也會萎縮。」
「浩然之氣一定要耐心培養,不能稍作停歇,更不能急求速成,要時時刻刻,念念於心,但也不要像宋國的某人那樣,因為擔心禾苗長得不夠快,就到田裡辛辛苦苦地去拔高助長,然後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並對家人說:『我今天累壞了,我到田裡去幫助每一株禾苗拉拔長高了!』他兒子聽到這話,趕緊跑到田裡去看個究竟,結果所有的禾苗都已經蔫萎枯死了。」
孟子總結上面的論述認為:「天下已經很少有人不急功近利的了,大多數的人都以為『揠苗助長』才堪稱積極作為,如果不這樣做,就會被譏為是懈怠與消極。其實揠苗助長,不僅無助於禾苗的長高,反而會害禾苗枯萎而死。」這段話,說穿了,孟子的意思是:養浩然之氣,不能急功近利,要用正義與道德雙管齊下,耐心培養壯大。
公孫丑又問孟子說:「剛才老師說您能識別言論。那什麼是能識別言論呢?」
孟子說:「聽到偏頗的言論,我就知道它有失全面的地方;聽到過激的言論,我就知道它有背離中道的地方;聽到躲閃的言論,我就知道它有理屈辭窮的地方。這些偏頗、過激與躲閃的言論,如果從心裡產生出來,就會危及政治的清明;如果從政治的偏執表現出來,就會危害各行各業的發展,破壞社會的和諧。」
讀了《孟子‧公孫丑上》的這段學生與老師的對話,讓我想起了在大學唸書時,大禮堂兩邊掛著的一副對聯,斗大的行書寫著「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直到現在我仍然銘記在心,奉為「待人處事」的座右銘。
或許有人會嘲笑我這是近乎迂腐,認為都什麼時代了,還在講「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這個時代,有誰在意什麼正氣,又有誰在意什麼完人。這個時代,講的不就是「物競天擇」嗎?說的不就是「成者為王,敗為寇」嗎?不擇手段取得勝利才是王道。
於是紅塵囂囂,名來利往,各為己謀。「修心第一,利他為上」漸漸被人嗤之以鼻了,說不定還會被網路酸民霸凌一番。如果沒有信心、毅力、勇氣與足夠的信仰,誰敢勇於行善。
這或許是時代的悲哀,也或許是社會的黑暗,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黑暗觸底了,就是峰迴路轉時。只要社會大眾能像孟子一樣,「能知言,能善養吾浩然之氣」,那時候我們就能悠然「坐看雲起時」了,就敢說,黑夜深了,黎明就不遠了。
孟子說的「浩然之氣」,是要用「義」與「道」做為養分的。義者,宜也;道者,路也;正者,不偏也。宜就是適宜,不偏就是正直。人與人之間能夠以禮相待,思想上能夠不偏不激,能勇敢地做真正的自己,走在正直的道路上,不被名牽利誘,浩然正氣就會充塞於天地之間。可惜現在許多人都活在假我裡,一旦假我的面具戴上了,真正的自我就不見了。佛門裡有這麼一則故事:
禪院新來了一位小和尚,他主動去見智空禪師並誠懇地說:「我新來乍到,不知道要先做些什麼事,還請師父慈悲指導。」
智空禪師微微一笑,對小和尚說:「你先熟悉一下寺院裡的僧眾吧!」
第二天,小和尚來見智空禪師說:「眾僧我都已經認識了,接著我該做些什麼呢?」
智空禪師仍然微微一笑說:「禪院裡,你肯定還有不認識的人,繼續去了解,去認識吧!」
第三天,小和尚再次來到智空禪師的面前,顯得很有把握地說:「所有的禪眾我確定都認識了,我想要做些別的事情了。」
智空禪師還是微微一笑說:「還有一個人,你還不認識,這個人對你特別的重要。」
小和尚滿腹狐疑地走出禪房,一遍又一遍的尋訪,就是找不到他不認識的那個人。他苦思冥想就是了無頭緒。
不知過了多少天,仍然一頭霧水的小和尚,忽然在水井裡看到自己的身影,他豁然醒悟了,難道這就是禪師要他尋找與認識的人嗎?確實這個人我從來沒有好好地了解他,認識他。於是他趕緊跑去見智空禪師並告訴禪師,他找到這個人了。
沒有錯,我們可能認識周遭的每一個人,但又何嘗深刻而真實地認識自己。我們經常強迫自己戴上假我的面具,去做別人要我們做的自己,把別人的想法,當作自己的想法,就像別人手上的傀儡,別人要你向右,你不敢向左,人云亦云,人趨亦趨,不敢做真正的自己,也不知若要做真正的自己,必須先真正地認識自己。
在真假嚴重混淆的社會,要做真正的自己確實很不容易,從眾媚眾的心態處處都在,要想做真正的自己,必須經得起別人的嘲諷;必須挺得住心中無私無我、衡量善惡對錯的那把尺。那是一把「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的尺,能不能堅持這把尺,要不要堅持這把尺,就存在於我們的一念之間。
孟子所說的「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這股浩然之正氣,就是正能量的氣,就是正知、正見、正念、正思惟、正語、正業的氣。在形成這股浩然正氣之前,必須先做到智空禪師要小和尚去尋覓的那個「真我」。人人能做個本性純潔的真我,社會哪會混濁無明,人人哪會自私自利。世界很快就會黎明,美麗的晨曦會從東方冉冉升起,和諧與安定的社會就不再是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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