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志宏(經典雜誌總編輯)
身為家中的長子,每逢過年前大掃除時,我總是負責神桌上公媽牌位的那一區。我當然知曉那個木龕裏、牌位後面嵌著的紅紙上,是書寫著歷代祖先的名諱──從第一代離鄉的先祖綿延而下,這張十六開的紙頭記載了整個家族的歷史,說明我是福建泉州某處渡海來台的王家第八代子孫。我總會推想先祖如何艱辛渡過黑水溝、如何謀生、如何扎根、如何望鄉,心中因而翻騰著一股情緒。這簡約的族譜,也許是由道士、師公之流幫忙抄謄的,但簡單到讓後代想嘗試逆流尋根,了解先祖的行業、生活環境的後人,面臨了許多實質上的困難。
十餘年前的旅行,一位荷蘭人士問起我從何而來;有別面對其他國家人士,我總得不厭其煩先在台灣與泰國間做一番澄清。當我回答他我來自台灣時,這位荷蘭人卻露出了解與友善之表情,並告訴我:「台灣曾是荷蘭的領土。」
台灣曾屬於荷蘭嗎?那時,我終於體會到:小從我個人、家族,大到我所世居的這個島嶼,都同樣面臨了「找不到過去」的問題。
那時的執政者長期蓄意封鎖與扭曲這島嶼的歷史,並隱瞞讓其急速潰敗的國共鬥爭史,建構著「反攻大陸,收復舊山河」的春秋大夢。我所受的教育一度使我對這塊世居八代的土地產生不屑的,甚至發展出不值得關懷的心態來,我對大陸史地的了解甚過本地,我所受的思維訓練竟是根植於真假並存的另一種魔幻歷史與地理!
依著考古學者的資料,大陸與台灣島嶼間居民的互動可能早在一萬年前就開始,但直至大批先民渡海、列強盤據、鄭成功驅除荷蘭人、清廷設府、馬關條約割台、國民黨撤退……,靜心細數,島嶼大陸間,因著海峽的隔閡,在歷史上竟然敵對多過臣屬,競爭多過合作,即使二十一世紀初,兩岸的經濟、文化交流難得空前熱絡,政治形勢卻依然對峙、險峻。
因兩岸政客們動輒祭以國族主義互相討伐,兩岸關係如今已成為一場複雜、牽扯的羅生門,淪為統一或獨立的兩極間,未能反思因有歷史之前因,方演變為現在之後果。《島與陸──唐山過台灣‧台灣進唐山》這一專題,是我們以一個文化人、一個台灣人的角度,來深入探討思索,為我們自己,也為這個島嶼,找到過去,並希望從而望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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