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黃同弘(經典雜誌資深撰述)
圖片/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專題中心
美國國家檔案館典藏航照中，最早一批對台偵照攝於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從空中俯瞰，大甲溪左岸有一形似火炬的礫石乾溝，在地人名為大缺，航空相機在這處地標上啟動連續快門，沿途拍攝台中公館(今清泉崗)與水湳飛行場(今規畫為水湳經貿園區)，但在兩處軍事偵查目標間，飛行員應會驚訝於神岡至大雅間的散村景觀。
這片原岸裡社地界內，初無水利灌溉設施，五穀難育。一七三二年，通事張達京募資開鑿貓霧捒圳(上埤)，組六館業戶與土官潘敦仔訂約，以分水灌溉番田換得東南勢旱埔(今北屯區平地)；翌年，張達京再以業戶張承祖名義獨資建葫蘆墩圳(下埤)，潘敦仔則將西南勢阿河巴草埔地(今神岡、大雅一部)割予張氏。張達京自閩粵大舉招募佃農入墾，而隨著墾業興盛、漢人不斷侵逼，「割地換水」的巴宰族人最終往內山遷徙。
日治初期，上埤、下埤與下溪洲圳合併為葫蘆墩圳，設公共埤圳組合管理，後改稱豐榮水利組合，計灌溉豐原、神岡、潭子、大雅、烏日及北屯、西屯、南屯等地。在漫長的農業發展中，因取水便利，移墾者散居大肚台地以東這大面緩降地勢中，三五戶即自成莊園。飛覽這圳道與農田交織的有機地景，一處處散村位置反映了舊日農業社會緩和競爭的最小操作距離，與政治權力最大治理範圍間的平衡樣態，細緻且動人。
這趟飛行已接近田園時代的尾聲，三天後，美陸軍航空隊對台實施首次空襲，日後偵騎與轟炸機頻繁飛掠台中上空。終戰爭之日，今台中市內除公館與水湳外，還有新社、台中東及大肚山共五座軍用機場。其中公館不止經歷一場戰爭，《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簽訂後，一九五六年政府徵收沙鹿、清水、神岡、大雅一千四百公頃農地，在駐台美軍協助下擴建清泉崗基地。越戰期間，基地西北端設有大楊油庫，七座巨型油槽供美軍機使用。
七○年代，都市化大舉改變台中地景，省道兩側興起水泥樓房，昔日給水路加蓋為巷道，鐵皮工廠在田野間蔓延。此際台中全市未登記工廠高達一萬八千多家，占全國總數近三成，包括神岡、大雅與烏日溪南，許多被劃定為特定農業區的珍貴田地，現實上卻滿布違章工廠。再檢視二○○三年至一五年衛星遙測影像，從西屯、南屯的七期市地重劃區到北屯的十四期重劃區，從大肚山東麓的中部科學園區到南端的精密機械科技創新園區，大型工程接續改造台中地表，幾未停歇。藉由國道一號、三號與四號高速公路，及環狀快速道路，北從豐原、南至烏日已連成巨型都會，且以高鐵、台中國際機場及台中港(編按：海線地帶飛覽將於下期《經典》刊載)與更大的世界連結，舊日自成天地的散村已一去不返。
十月十六日，台中鐵路高架捷運化通車，都會空間進入新紀元，而捷運綠線高架工程也已全線串接，「生活首都、宜居城市」的願景似乎不遠。但若大肚山不再有風度林梢簌簌聲響，若平原上的農業紋理圳道縱橫都皆盡抹平，這一切的發展與遺忘，將只能抵達一座面目模糊的「通屬之城」(Generic 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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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崗基地】
一九三六年，日人於大肚台地北端興築公館飛行場，為當時全島最大機場，初供民航使用，後陸續擴增軍事設施，二戰末期為海軍神風特攻隊「發進基地」。其和平時日並未隨著大戰結束而到來，戰後公館改稱清泉崗，一九五四年《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簽訂，清泉崗搖身變成冷戰時期美軍海外基地。五六年，政府實施所謂「陽明山計畫」，徵收機場周邊一千四百公頃土地，六百五十六戶居民被迫遷移，原駐沖繩的美國陸軍第二九工程營施工主力，這座遠東最大空軍基地於六五年正式啟用，可供C-130大力士運輸機及戰略轟炸機使用。於基地西北方清水楊厝里還興建了七座大型油槽，美軍油輪停泊於高美外海，透過油管及加壓站將航空燃料輸送至此；七三年航照可見大楊油庫身影，七座油槽僅保留一座，且於去年蘇迪勒颱風中嚴重受損。越戰期間，美軍機頻繁於清泉崗起降，而北越、寮國及柬埔寨等地飽經戰火摧殘。二○○四年，清泉崗改軍民合用機場，現將更名台中國際機場。
[Not a valid template]↑ 第二代台中車站自完工以來，使用長達九十九年，隨著台中都會區鐵路高架捷運化通車，原平面站房與月台將原地保存為文化設施。今年十月十六日，採開放式設計、雙弧形屋頂的第三代台中車站，與豐原、潭子、太原、大慶車站一同啟用。台中鐵路高架捷運化工程北從豐原、南至大慶，總長二十一點七公里，是台灣穿越都會區最長的鐵路高架化路段。無人飛行載具(UAV)於今年六月二十一日攝下這張照片，停車場旁的舊建國市場已於九月拆除，市場新址即坐落於舊日台中糖廠廠區。(圖片/BirdGraphy 鳥的觀點)
[Not a valid template]↑ 烏溪一路流向海峽，遠處可見台中港與火力發電廠，台地上僅剩少許農田顯露紅色表土，成功嶺周邊因軍事基地之故仍保有樹林；除此外，大肚台地南端滿是建物，昔日乾溝上坐落了台中工業區與精密機械園區。無人機拍攝時，精科一期內猶有工程未完，而二期園區現已交地供廠商建廠營運。戰時航拍可見，日治時期以蔗作為主的農耕利用已覆盡台地，而相思林也多為現代造林的產物，我們離郁永河所見那「荊莽樛結，不可置足，林木如蝟毛，連枝累葉」已經太遠，但今時今日，我們卻可能連這農林地景也將失去。(圖片/BirdGraphy 鳥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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