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佳禾(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組召集人)
二○一四年九月十八日，暫時擱下世界許多角落正發生的流血衝突與戰事紛擾，「蘇格蘭是否應該成為一個獨立國家？」──在這一天成為全世界最受矚目的政治問題。三百六十萬居住在蘇格蘭地區的人們，針對這個問題進行了一場公投，結果以兩百萬餘票的多數決，使得一七○七年就加入「聯合王國」(United Kingdom, 也就是俗稱的「英國」)的蘇格蘭，確定將不會成為一個獨立國家，要與英格蘭、威爾斯、北愛爾蘭繼續在一起。
事實上，這次公投簡直就像一場漫長的超級馬拉松。打從二○一二年十月聯合王國政府與蘇格蘭自治政府簽署「愛丁堡協定」，確立了讓蘇格蘭舉行這場獨立公投的效力與程序，使得獨立自決的選舉口號化諸為可實行的政治行動之後，蘇格蘭乃至於整個聯合王國，就一直籠罩在分家未決的不安氣氛中，直到現在，才終於稍微能喘口氣。
表面上看，選票上只有Yes和No兩個很簡單的選項，不是走，就是留。然而，若要進一步探究蘇格蘭社會內部的立場如何不同、為何不同，卻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故事。
二○一二年一月聯合王國政府同意授權蘇格蘭舉辦獨立公投，當時雖然雙方尚未進行細節協商並簽妥正式協定，但在蘇格蘭，贊成和反對的代表組織很快就先後成立了。贊成一方的組織取名為「獨立蘇格蘭」(Yes Scotland, 簡稱Yes)，是由主推公投的蘇格蘭民族黨(Scottish National Party, SNP)和蘇格蘭綠黨(Scottish Green Party)、蘇格蘭社會黨(Scottish Socialist Party)以及若干社會團體結盟組成；反對一方的組織則叫做「在一起更好」(Better Together, 簡稱No)，是由三大全國性政黨──保守黨(Conservative Party)、工黨(Labour Party)和自由民主黨(Liberal Democrats)──的蘇格蘭支部共同成立。
在此之中，大多數媒體每每談及獨立公投的Yes陣營，總是高度聚焦在擊敗大黨主政蘇格蘭、一手推動公投進程的SNP，以及它形象鮮明的領導人──當今蘇格蘭首席部長薩蒙德(Alex Salmond)。不過，SNP固然在關鍵的歷史時刻上推了好幾把的重要作用力，但這場公投如何誕生，必須得從更寬廣的政治格局中才能看得清晰。
蘇格蘭也曾左右擺盪
SNP並不是一個新的政黨，它早在一九三四年就已出現，是少數蘇格蘭仕紳為了反抗聯合王國的戰時徵召而成立，起初它的政治意識形態並不明確，發展也起起伏伏。
此外，當時蘇格蘭社會也呈現兩種極端面貌。一方面，十八世紀以來，在大不列顛的科學啟蒙、工業革命乃至於「日不落帝國」全球擴張的過程中，蘇格蘭的資本家、商業活動與科技創新一直扮演著吃重的角色；另一方面，從英格蘭北部到蘇格蘭發展出的煤礦與重工業，則是聯合王國重要的經濟支柱，也因此居住著大量的勞工階級人口。在帝國昌盛的時代，中上階層的蘇格蘭人共享著帝國的利益與榮光，勞工階層與體制的矛盾也還不那麼明顯，甚至在二戰後的一九五五年，與勞工向來距離較遠的保守黨，在蘇格蘭還曾經拿到過半的國會大選票數──這是工黨從未有過的成就。
一九六○年代以後，帝國夕陽西下，聯合王國在其他國家工業發展急起直追下開始出現競爭的瓶頸，多數蘇格蘭人賴以為生的工業活動盛極而衰，維持勞工階級的生活水平變成一大課題，工黨逐漸在蘇格蘭取得穩定的優勢。此外，蘇格蘭的北海海域發現石油，SNP一面大力宣揚蘇格蘭對石油資源的「主權」，另一面也開始自我定位為與工黨立場接近的政黨，試圖抓住勞工階級的躁動心情，爭取自治。
一九七九年蘇格蘭舉行第一次「權力下放」(devolution)公投，雖有過半票數支持，但卻因未達到以登記投票人數計算的門檻而失敗。同年，保守黨勝選上台，「鐵娘子」柴契爾(Margaret Thatcher)出任首相，當時經濟狀況不佳，保守黨在蘇格蘭已不太受歡迎，柴契爾堅持透過市場自由化走出困局，因而打壓工會勢力，鐵腕整頓煤礦業與大型製造業，取消補貼、推動私有化，在蘇格蘭造成大量失業。到了一九八九年，她又執意開徵社區稅(poll tax, 又稱人頭稅)並率先在蘇格蘭施行，結果造成大規模的抗爭行動。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絕大多數的蘇格蘭人從此對柴契爾和保守黨幾乎不剩一絲好感。
誰在帶領公投路？
一九九七年，來自蘇格蘭的工黨金童布萊爾(Tony Blair)率領工黨勝選，終於結束了保守黨長達十八年的執政。面對家鄉這座工黨重要票倉對倫敦政府的積怒不滿，布萊爾的應對之道是從善如流，很快就讓蘇格蘭舉辦第二次「權力下放」公投。這一回的結果是壓倒性通過，使得蘇格蘭從一九九九年起恢復了已取消近三百年的議會，並享有多個領域的自治權。
然而，聯合王國經濟起伏未有明顯起色，布萊爾領導下的工黨開始變質，許多施政向保守黨靠攏。這樣的「新工黨」讓蘇格蘭人不禁產生懷疑，對倫敦政府更加無法信任，於是讓SNP得到機會。二○○七年，SNP在薩蒙德的帶領下，以「二○一○年舉行獨立公投」為選舉口號，擊敗工黨成為蘇格蘭議會最大黨，但席次未過半使得公投承諾最終無法落實。二○一○年，保守黨在歐債危機中擊敗工黨入主倫敦政府，現任首相卡麥隆(David Cameron)才上台就宣布一系列「緊縮」(austerity)政策，大砍教育、健保與社會福利的公共預算，造成極大不滿。由SNP執政的蘇格蘭政府再次抓住時機，把握自治權，政策與倫敦有所區隔，並宣示將繼續推動獨立公投。
終於，在二○一一年的蘇格蘭議會選舉中，SNP獲得壓倒性的勝利，順利取得過半席次的執政優勢，最後逼使倫敦政府同意這場公投，甚至棄守任何門檻，讓蘇格蘭人民全權決定整個聯合王國的未來。
回顧整個過程，SNP的確扮演關鍵角色，但若非兩大黨在過去三十年間的施政選擇，SNP恐怕也很難主動爭取到這個歷史位置。此外，歐盟因為近年來的經濟危機，許多成員國都出現保守仇外、排斥統合甚至種族主義色彩濃厚的極右派政黨，例如法國的「民族陣線」(Front National)和聯合王國的「英國獨立黨」(United Kingdom Independence Party, UKIP)，SNP這樣一個以「民族」為名卻宣稱左派立場的政黨，雖然看似秀異，但也不免受到許多懷疑。
SNP提出的獨立白皮書《蘇格蘭的未來》(Scotland’s Future)是以過去北歐的「福利國家」模式為號召，強調將維持免費的大學教育、公有的健保服務等福利措施，打造一個比聯合王國更能實現「公平正義」的國家，是他們主張獨立的正當性所在。但北歐模式需要強大的經濟實力才能支持(甚至常被認為已不可行)， SNP對蘇格蘭未來經濟發展卻一直有諸多語焉不詳──右派批評他們缺乏方向，無法領導人民；左派則批評他們最終仍將向大企業和國際勢力倒戈，無能實現公平。
甚至，即使是希望獨立的人，都不一定認為SNP是未來希望所繫，反而期待政治勢力會重新盤整。來自蘇格蘭南部鄉村、定居在愛丁堡、積極支持Yes陣營的羅伯就指出：「薩蒙德並不是那麼受人民歡迎，我們常拿他來開玩笑。這有點難解釋，但我們並不是投票給他這個人和SNP，而是為了未來能有更多選擇。」
到頭來，與其說是一個政黨推動獨立議題，不如說蘇格蘭人民想找到政治轉變的可能性，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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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小檔案】
- 區域面積：78387平方公里
- 人 口：5,313,600人
- 人口密度：67.5人/平方公里
- 地理位置：大不列顛島北部，南邊臨英格蘭，北、東、西三面分別濱臨大西洋、北海和愛爾蘭海，由790多個島嶼組成。
- 政治體制：君主立憲制下的地方自治議會。
- 貨幣：與聯合王國其他地區共同使用英鎊，但是另有三家本地銀行發行等值貨幣。
- 產業：過去以礦業、鋼鐵業、造船業為經濟主力，如今則以石油業、金融服務業、營建業、觀光業為主，同時是全世界最大的威士忌出口國。
- 民族：白人96%(蘇格蘭白人84%、其他英國白人7.9%、其他白人4.1%)、亞洲人2.7%、其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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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自決大事紀】
- 1978年 英國國會通過承諾透過公投給予蘇格蘭部分自治權的《1978蘇格蘭法案》。
- 1979年 蘇格蘭針對前述法案舉行第一次「權力下放」公投，結果雖然贊成票數較多，卻未達「登記投票人數40%」的效力門檻，並未通過。
- 1981年 柴契爾夫人開始對英國的煤礦業和製造業進行私有化或取消補貼，在蘇格蘭地區造成大量關廠和嚴重失業。
- 1989年 柴契爾夫人決意開徵社區稅(又稱人頭稅)並先行在蘇格蘭地區試辦，結果造成大規模的不滿與反抗。
- 1997年 工黨勝選終結保守黨長達十八年的執政，新政府甫上台便讓蘇格蘭舉行第二次「權利下放」公投，結果以74%的壓倒性比例，決定恢復已取消近三百年的蘇格蘭議會，實行部分自治。
- 1999年 新恢復的蘇格蘭議會舉行第一次大選，由工黨勝出。
- 2007年 薩蒙德領導下的蘇格蘭國家黨(SNP)，在蘇格蘭議會第三次大選中以一席之差擊敗工黨，首次成為蘇格蘭執政黨。
- 2010年 SNP原本承諾要舉行的獨立公投，因未能取得議會絕對多數優勢而貽死腹中。
- 2011年 宣示要繼續追求獨立公投的SNP，在蘇格蘭議會第四次大選中取得席捲式的大勝，拿下過半席次成為多數執政，得以順利推動公投進程。
- 2012年 蘇格蘭政府與英國政府展開協商並簽署「愛丁堡協定」，確定將透過公投決定蘇格蘭是否獨立，相關活動正式起跑。
- 2013年 蘇格蘭政府宣布將於2014年9月18日舉行獨立公投。
- 2014年 超過三百萬人參與蘇格蘭獨立公投，以44.7%比55.3%的結果，決定蘇格蘭將留在聯合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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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威廉堡(Fort William)的蒸汽火車緩緩駛在蘇格蘭高地的壯美地景上，它曾化身《哈利波特》電影裡的霍格華茲魔法列車。現實中，剛經歷過一場公投長跑的蘇格蘭，又將駛向何方？
[Not a valid template]↑ 福斯鐵橋(Forth Bridge)是蘇格蘭在工業革命時代技術領先的例證。
[Not a valid template]↑ Better Together挨家挨戶調查意向，並發送《哈利波特》作者羅琳反對獨立的文宣，由於公共空間中設置廣告有諸多限制，家戶拜訪是必要的宣傳工作。
[Not a valid template]↑ 隨著公投日逼近，各地街頭表態的人愈來愈多。這場公投打破蘇格蘭近二十年來選舉投票率下降的情況，甚至成為英國史上參與度最高的公共投票之一。
[Not a valid template]↑ 一九九九年恢復議會之後，蘇格蘭首府愛丁堡成為名符其實的政治中心，許多與倫敦方面有關自治權力的協商與角力，都在這座名列世界遺產的文化古城裡發展出來。
[Not a valid template]↑ 愛丁堡藝術節每年八月都將這座城市變成一場炫目的藝術嘉年華。
[Not a valid template]↑ 聖安德魯是高爾夫的發源地，也有典型的蘇格蘭鄉村地景。
[Not a valid template]↑ 儘管財團威脅小農生計，利諾與妻子瑪麗安琪拉仍堅持自食其力、簡樸生活，建構無毒飼養、尊重土地的理想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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