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銀碗裡盛雪

撰文/王思熙

問巴陵:「如何是提婆宗?」

巴陵云:「銀碗裡盛雪。」

又是一則文字迷藏,傷透多少人腦筋。禪師問答,恰似無情又有情,讓人霧裡看花,迷者自迷,悟者自悟。

巴陵是指岳州巴陵新開院顥鑒禪師。顥鑒禪師嗣法雲門文偃禪師,是雲門文偃的得意弟子之一。曾做「三轉語」陳述他的悟道境界,深受雲門的肯定。

顥鑒禪師呈給雲門的「三轉語」,採自問自答方式:

如何是道?明眼人落井。一轉語。
如何是吹毛劍?珊瑚枝枝撐著月。二轉語。
如何是提婆宗?銀碗裡盛雪。三轉語。

這三轉語,目的在表達三種境界與三種體悟。而每種境界與體悟,都環節相扣,建立在「破執」的基礎上。不論「執有」或「執無」,「執凡」或「執聖」,都要不著痕跡的一起破除。

雲門文偃禪師對於這位得意弟子的三轉語,欣然印可,並對大眾說:「以後老僧忌辰,只舉此三轉語,報恩足矣。」內心欣慰,溢於言表。

「銀碗裡盛雪」這一轉語,究竟深藏著什麼玄機?顥鑒禪師要表達的是什麼境界?為什麼會受到雲門文偃禪師這等肯定?

要了解這則公案的玄旨精意,不妨先了解什麼是「提婆宗」。

「提婆」,指的是禪宗第十五祖提婆尊者。

提婆尊者,南天竺國人,姓昆舍羅,辯舌無礙,參第十四祖龍樹尊者,傳佛心宗。

楞伽經說:「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馬祖道一禪師說:「凡有語句是提婆宗。」

「凡有語句是提婆宗。」那麼,「提婆宗」不是和禪宗的「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的精神相背離嗎?而提婆尊者又能以無礙辯舌,歸伏外道,免佛法於難,使「提婆宗」大興,並承龍樹尊者衣砵,傳佛心宗這又說明語句的大用。因此,後代禪學者,對於立不立文字,說不說語句,爭論不休。

針對這一點,禪僧問巴陵顥鑒禪師:「如何是提婆宗。」希望顥鑒禪師給他明確指點。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也是一個難以用語言文字一時說得清楚的問題。但既然有禪僧提出這個問題,顥鑒禪師當然不能裝聾作啞,就必須給予回答。而回答又不能誤導禪僧,必須用「步步危機,字字謹慎」的態度,否則喪身失命,誤盡禪門,罪過可就大了。所以才回答:「銀碗裡盛雪。」

「銀碗裡盛雪」這句話,很具像,一點都不抽象。銀白的碗裡,盛裝著白雪,形象不是很鮮活嗎?應該是一句不難理解的話啊!

但難懂難解的是禪僧明明問「如何是提婆宗?」的意像性問題,而顥鑒禪師卻以「銀碗裡盛雪」的具像性事物作答,似「答非所問」與「牛頭不對馬嘴」,愈增添了禪僧的困惑與不解。

究竟「銀碗裡盛雪」的意旨何在?玄妙之處又何在?古來論者甚多,每個人的體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因此眾說紛云,難定一說。但正如寶鏡三昧所說的:「銀盤盛雪,明月藏鷺。」鮮明又不露痕跡,相異又少有分別,那種「既異非異,既同非同;非異非非異,非同非非同」的意境,真是「只可意會,難以言傳」,顥鑒禪師不惜冒著「喪身失命」的危險,把它一時說透了,只是不知聽聞者如何意會罷了。

雲凝大野,遍界不藏。
雪覆蘆花,難分眹跡。
冷處冷如冰雪,
細處細如米末。
深深處佛眼難窺,密密處魔外莫測。
舉一明三即且止,坐斷天下人舌頭。

上述偈語,可以做為「銀碗裡盛雪」的註腳。雲凝大野,雪覆蘆花,冷冷細細,深深密密,雖然莫測難窺,可也不是無跡可尋,無隙可覓。巴陵顥鑒禪師的答話,儘管孤峻,卻也不妨難會;雖然步步危機,著著鋒露,但有「陷處之機」,亦有「出身之路」。因此才說「舉一明三即且止」,說多了,反而會「坐斷天下人舌頭」。

對這則禪門公案,雪竇禪師頌曰:
老新開,端的別,解道銀碗裡盛雪。
九十六箇應自知,不知卻問天邊月。
提婆宗,提婆宗,赤旛之下起清風。

顥鑒禪師駐錫的地方是巴陵郡的新開院,所以「老新開」是指新開院的老禪師,也就是指顥鑒禪師。「端的別」意思是說顥鑒禪師確實有特別不同的地方,才能說出「銀碗裡盛雪」這番話。

「九十六箇應自知」,依三論玄義:西域有九十六種外道,他們執著於四種邪知邪見:一是執著於「邪因邪果」;二是執著於「無因有果」;三是執著於「有因無果」;四是執著於「無因無果」。這都犯了斷常二見,所衍生的異見異執。提婆尊者的多言,是為破魔軍,伏外道,所以雪竇禪師才說:「九十六箇應自知」,換句話說,外道魔軍,對提婆尊者的多言,應該都很清楚。如果有人不能體會提婆多言的良苦用心,還要問天邊月,未免太捨近求遠,於道何補?

雪竇禪師最後用「提婆宗.提婆宗,赤旛之下起清風」,肯定了提婆的貢獻,今天我們看這則公案,要了解「銀碗裡盛雪」的玄旨,也必須先跳脫「斷常二見」的束縛,否則難免又要掉進「異見異執」之中,和外道又有什麼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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