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思熙
十八年了!人生有多少個十八年。十八年象徵著風華正茂;十八年也代表著漫漫歲月。「十八的姑娘一朵花」,那是一種從成長到成熟的喜悅;「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那是個寂寞難耐、艱苦難熬的泛黃跡痕。十八年前,我們很難想像十八年後的今天會是什麼樣子;正如現在的我們,很難想像十八年後會是什麼樣子一樣。
很慶幸的,我們見證到了,不僅見證到了,也參與了一段既鮮明又模糊,從困頓到坦途的戰亂小轉折的歷史;那就是「慈濟泰北三年扶困計畫」。
所謂「緣起不滅」,「慈濟泰北三年扶困計畫」,雖說是從一九九五年開始實施到一九九八年結束,但事實上,早在該計畫實施之前一年就開始進行實地踏訪與籌畫了。那是一九九四年的事,距今已有十八年了。十八年來,慈濟一直沒有離開過泰北,一直見證著泰北的枯榮與新生。慈濟當年為他們所建的新村,依然屹立;所輔導種植的茶園依然翠綠,為育苗所暫時管理的農場依然運作,所幫助的學生已經成人成材,所陪伴的老兵已經逐漸凋零,但所立的碑石依然在目,碑文依然清晰可讀。這不禁讓我們想起孟浩然的一首詩: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
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
孟浩然是誰?是唐代的大詩人。這位大詩人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登上了位於現在湖北襄陽縣南的峴山,看見了晉朝羊祜治理襄陽時普施德政,老百姓為了感念他的仁德,在峴山建碑永誌,凡來此登臨的人,看見了羊公碑,讀罷了碑文上的記載,無不感動流淚。詩人總是多愁善感,孟浩然看見了公羊碑,讀罷碑文,也感動得淚流滿面,引發了諸多感觸,於是寫下這首傳誦千古之作。
確實,「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但慈濟人所走過的勝跡,依然留住在千山萬壑間,我們有幸再度登臨,難免會有如同孟浩然一樣的感慨。
或許有人看過《異域》這本書,對泰北殘兵敗將,困守綿延深山的悲情,留下鮮明印象;也或許有人對當年「送炭到泰北」的新聞報導,還有些鮮活的記憶,當時都會對進退維谷的所謂「亞細亞的孤兒」給予無限的同情,對他們艱難處境,都曾一掬同情的眼淚。但漫漫歲月過去了,誰還復問那些老兵的存亡與狀況呢?
唐太宗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這些孤憤的老兵,垂垂老矣,正在凋零;當年「亞細亞孤兒」所引起的震撼與反思,正在走入歷史;國共對抗的風浪也正趨風平浪靜。然而我們是否真的能夠以歷史為鏡?歷史這面鏡子真的能讓人知興替、明得失?事實證明:個人的愛恨情仇,即使面對歷史這面鏡子,也會像是霧裡看花,豈能看出歷史的興替與得失;看出事實的究竟與真相!
美國第二次世界大戰名將麥克.阿瑟,在國會演講時言:「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凋零的是他們的身軀,不死的是他們的精神。只要不讓青史盡成灰,老兵的精神與其所象徵的意義,就會在歷史長河裡不斷迴盪。
這次重返泰北之行,心情既澎湃又惆悵,既期待又感傷。
澎拜的是:青山綿延,孤憤處處,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與愛恨情仇,不斷悲壯上演,也不斷落寞謝幕。困頓的歷史小浪花與順境的歷史大漣漪,匯聚成壯闊的史詩,這怎能不令人心情澎湃?
惆悵的是:江山依舊,人事全非,當年把手話烽火的老兵與難民,被無情歲月浪潮一一淘盡了,他們當年的豪邁笑容與濃濃鄉音,只能空留回憶了!
期待與感傷的是:十八年前的幼苗茁壯了,歲月可以淘盡上一代,卻不能淹沒第二代、第三代,這就是「新陳代謝」的真正意涵。懷念第一代的悲壯,更期待樂見第二代、第三代的蛻變與展翅。當我們目睹泰北難民與老兵的後代,能破繭而出,再創自己的輝煌,心中既喜悅又感傷。
當時年僅四、五歲的「不識人間愁滋味」的稚氣女兒,現在已亭亭玉立大學畢業,成為社會菁英了。當年的玩伴,有的已走出山區,投入都市的人海;有的已成家立業,繼續在泰北那塊養活他們的土地上,勤耕反饋;有的已遠嫁美國,經營她的美國夢;有的則往來大陸與台灣之間,從事商貿活動。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似乎沒有在他們的心中留下陰影;過去的煙硝戰火與漫天風雲,似乎已雲淡風輕了。
現在泰北山區在一片發展觀光聲中,有了全新的思維與全方位的發展。當年的「作戰指揮部」,現在變成民宿客棧了;當年滿山遍野的罌粟花海,現在已發展成觀光茶園了;泰國皇家基金會經營的花博農場,已大放異彩了;果園果實纍纍,鮮紅荔枝,讓人垂涎;碩大芒果,讓人嘴饞。
站在山崗眺望,層巒疊翠,江山是如此美好,泰北不復是當年劍拔弩張的泰北了;氣氛也不復是當年肅殺悲壯的氣氛了,武裝減少了,觀光客增加了,一片祥和正導引著泰北朝欣欣向榮的歷史轉折邁進,這是泰北之幸,也是十八年來慈濟泰北扶困計畫最想看到的結果。
不過世事無常,歷史難料,劫波歷盡的泰北,十八年後又會呈現出怎樣的面貌,無人能知,無人能曉,我們當然祝福他們能像童話故事的結尾一樣:「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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