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四十週年】為佛教 為眾生 為佛教 為眾生

撰文/潘煊
圖片提供/慈濟基金會

一九六六年的世界——

美國青年反對越戰;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開始……

一九六六年的台灣——

美援終止第一年;為吸引外資,在高雄成立第一個加工出口區;每一百人有一具電話;私家轎車突破一萬輛;成立中華文化復興委員會……

相較於二十年前終戰後的赤貧,

一九六六年的台灣,是個經濟正要起飛的年代;

曾經在台灣投注大量關懷的國際慈善組織,

完成階段性任務後,陸續將資源轉向世界其他更需要的地方。

在本土慈善組織尚未茁壯、青黃不接的時刻,

台灣仍有一百三十萬人口,處於政府的貧窮線下,等待援助。

時年二十九歲的證嚴法師,

在台灣貧窮的「後山」花蓮,克難地將「慈濟」組織起來。

慈濟,是當時少見的本土慈善組織,意味著台灣這塊土地,有了舉起自己的力量……

九六六年,證嚴法師出家的第四年。有一天,來了三位天主教修女。

她們來向法師傳福音,談到彼此的教主、教旨、教義;天主的博愛與佛陀的慈悲,坦然相遇。修女臨離去前,提出了一個問題:「佛陀的慈悲普及一切生命,確實很偉大。而天主的博愛雖只為全人類,但我們在社會上辦養老院、醫院、學校,即使遠在深山、海邊、離島,也有教士、修女去救助貧困人群,提供麵粉、衣物,而佛教有嗎?」

佛教有嗎?大哉一問,重重觸動法師的省思──如何才能把佛教無形的精神能量,化成有形的行動力量?

法師如此回憶他當年的心路歷程:「二十世紀時代變遷很大,經歷了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台灣戰後十多年,人民生活辛苦,思想保守。民國五十年後,社會漸漸穩定,人心對宗教的需求逐漸增加。然,當時的佛教,大小乘都偏向於精神層次的提升。比如日本研究《法華經》很用心,但是再怎麼研究都是在學問上、精神面打轉;而東南亞泰國、緬甸、越南一帶的修行人,總著重於生活細節。這兩者對於人們現實的生活,有多少幫助?」

法師所思考的台灣,是一個從殖民與戰火脫身後的虛疲島嶼。一九四五年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砲聲遠去,日本政權遠去,而來臨的是,社會的蕭條、人民的貧窮,以及從大陸播遷來台兩百萬軍民的人口壓力;一切百廢待舉。此時,美國的挹注如及時雨露,從一九五一年到一九六五年的十五年間,共提供台灣十五億美元的經濟援助。

當時台灣一千兩百萬總人口中,貧民佔了一百二十萬至一百三十萬人。政府經費絕大部分用在軍事國防與工業發展,以維持政經穩定;對災害救濟、貧民救濟等社會福利支出,僅佔年度總經費的百分之五到八。還在發酵期的社會福利,以軍人、公教與勞工的社會保險為主,德澤尚未普施於一般人民。

處身其間的證嚴法師,親歷時代的困頓,他思考的軸線不只近觀眼前社會,遠溯佛陀時代更給了他穿透性的眼界。

「為佛教,為眾生」

兩千多年前的印度是個不平等社會,佛陀雖生於富裕,可享奢華生活,卻能體會賤民苦難、洞見婆羅門教的階級歧視。出離家世、修行成道的佛陀,赤腳、托缽、說法,隨緣度眾,穿走在人群裏。這是佛陀本懷的原始佛教。

然而,佛教經過兩千多年的演變,原始法教中慈悲為懷、力行實踐、濟世利他的精義已逐漸式微;代之而起的是自修自度、隱居山林、與世隔絕的叢林生活。「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到中國的清末民初已蕩然無存,社會知識輿論強烈質疑:佛教講的時間,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推拓遙遠,但「此時」的問題沒有解決;佛教講的空間,有東方世界、西方世界、十方世界,但「此地」的社會問題沒有解決;佛教講的眾生,有佛、菩薩、聲聞、緣覺、天、人、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等十法界,但「此人」本身的問題沒有解決。

面對如此評議,正是當時的印順導師憂思中國佛教的痛處──佛,真的遠在遙不可及的天上嗎?《阿含經》:「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也」一語,讓印順導師拈出「人間佛教」的思想內核;人間佛教的種子,開始播灑於當時的一九四○年代。

而在一九六○年代切切尋思佛教之用的證嚴法師,承接了這一線綿延的法脈內蘊。師父印順導師叮囑他的六個字「為佛教,為眾生」,讓法師貫通了整體視線:「佛陀從一己所處時空,深思人類的不平等現象,從而尋找人生真理,解救人們身心痛苦。這給我很大的啟示,使我覺得,佛教不單止於研究,也不是靠形態上的苦修,而是要把握生命的時間──亦即時代脈動,利用所處的空間──所生、所長的台灣。『台灣這個環境』以及『現在這個時代』應該連成一體,也就是說,台灣這整個空間就是我的道場,我應該把握此時此刻,去發揚、落實佛陀的精神。」

佛陀法教、印順導師思想,成為證嚴法師行動背後的歷史縱深,他觀察社會困苦,回應台灣時世,理出了第一步:「我認為,我應該從最貧窮的地方開始做起。所以,慈濟的第一道門,開的就是『善門』。」

親到案家,深入訪視,這樣的場景,也出現於十六世紀的中國明朝、十九世紀上半葉的蘇格蘭小鎮、十九世紀下半葉的英國倫敦。

親耳、親眼、親手、親腳

一八六○年倫敦的慈善組織會社(Charity Organization Society)成立,這一個跨越基督教與天主教教派的團體認為,幫助窮人不應該只是施捨金錢,長期的目標更要藉由「科學的慈善」(scientific philanthropy)來恢復受助者的工作尊嚴,使他們能夠自給自足。

為此,慈善組織會社發展出一種「友善訪問者」(friendly visitor)的服務模式,透過友善訪問者探訪貧困者的方法,除了收集貧民人格與行為問題的成因,建立相關的診斷資料外,還要給予這些受助者所需的輔導和相關的協助。

親自帶領委員深入社會暗角、關懷貧病的證嚴法師,身處一九六○年代的「後山」花蓮,不可能有宏觀的「資訊」可供參考,但卻有宏觀的「心眼」煥發力道,這等敏睿,完全來自「親耳、親眼、親手、親腳」田野調查的經驗。

西方發展出來的社會學個案工作原則,對照於當年跟隨法師訪貧的那一群中高年齡的家庭主婦,這群老委員,正如曾經被賦予的形容:「台灣歷史上最有創意、最有遠見、平均年齡最高、平均學歷最低的社會工作者。」

這樣的形容,來自於她們的行動。而行動,是高度喚醒內在的讀經。

一九七三年十月,強烈颱風娜拉為東部帶來豪雨,引發嚴重水災。法師面臨慈濟創立七年來最大的艱鉅災域廣泛、交通中斷,東部嚴重的災情傳不到正在慶祝國慶的西部;號召救災,十分困難。卻在這克難時刻,賑災規模一舉建立。當時法師剴切呼籲,募得善款六十多萬元,如何嘉惠最需憫恤的災民,他的觀點正在運生制度:「這些錢,分分都是心血,許多人的精神勞瘁,才累積了這筆款項;如果我們用得不適當,不但失去了賑濟救災的意義,更對不起捐款人的善念。如何做到受施者得實惠、布施者得安樂,需要用心。」

於是,根據台東提供的詳細災民資料,逐一過濾、深入複查,確定出六百七十一戶災後無法復原,造冊列為濟助對象,隨即進行發放。

至此,一套賑災的模式:「勘災、造冊、發放」,首度建立起來了。建立在風雨飄搖之後、構築在迅速動員的執行力裏,成為慈濟日後對應災變的根本程序,於急難時從容運作。

隨經驗累積,慈濟建立的「長期濟助」、「急難濟助」、「房屋修繕」、「冬令發放」、「大型賑災」五大基本模式,至今仍是最主要的慈善工作型態。

慈濟這最初的十餘年,與西方學者將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四年視為台灣經濟發展的「黃金十年」,彷彿兩條隱形線,隱約相合,在時代巨輪的轉動中,同時綻現金色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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