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述/林欣榮
撰文/凃心怡
作者序──找回病人的尊嚴
有時候我會想起阿媽,內心堆疊著惋惜。
她精神一向很好。每回我抽空回到家鄉,她總會煮一桌豐盛的菜餚,裡頭有一半以上都是我愛吃的菜,也是她的拿手菜。她總說,我在北部當醫生一定很忙,忙到沒時間好好吃飯與睡覺;難得回家,一定得幫我補補身子。
她對家人的愛,和著鹽、融進糖,撒在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餚裡。
但是,曾幾何時,她的步履不再輕快,即使慢慢走也走不穩。媽媽對我說,阿媽最近怪怪的,吃飯餵藥都含在嘴裡,就是不吞;說起話來猶如霧靄,模糊中時對時錯。當時我告訴家人,這是正常的老化,「老了就是這樣。」我用一句話周全了所有她行為改變的解釋。
時隔幾十年,我常希望,若真有時光機存在,請將現在的我帶回以前;那麼,我或許還能再多吃幾年阿媽的菜。
我是腦神經外科的醫生,面對的大多都是血塊、腫瘤,對於腦積水、巴金森氏症以及小血管疾病涉獵不深。直到我從美國回來,開始積極投入創新研究,才漸漸地在動物與細胞中學到:原來,我未曾花太多心思了解的疾病,竟然是大腦疾病的通病!
八年前一向喜歡外出的父親變得愈來愈居家,不願出門,走路踩著小碎步,連抬腿的力氣都沒有;有時候尿意襲來,才站起來就尿下去了;不僅如此,說起話來還顛顛倒倒。
例如,有人問他:「你小兒子在哪裡?」
「七股。」他說。
「在七股做什麼?」旁人接著問。
「做院長!」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但是,台南的鄉下七股怎麼有醫院呢?
此時的他像極了當年的阿媽!此刻的我早已蛻變,便將他帶來醫院做檢查,發現他有腦積水的問題;於是為他接上引流管解決腦部積水後,再帶著他積極復健,藉由抬腿、唱歌活絡腦神經生長。至今,他年歲已高,活得比當年的阿媽還久,而且還能開車載著母親出門買菜,甚至能從台南陪病人到花蓮來找我看病呢!
西醫時常被訓練,一個人得病就是一個病;不過,一個人──尤其是年紀大的人──身上可能同時有好幾種病。花蓮慈濟醫院有許多外院轉診過來的病人,他們有些被宣告生命即將走入終站,有些被建議送到養護中心度過餘生;但因家屬的不放棄,帶著這些病人來到這裡尋求一線生機。
行醫這條路上,我看過太多的遺憾。我們動了手術,將腫瘤取出、血塊清除,任務就宣告結束;然而,卻有很多人因為神經受損以及其他問題,開始了漫長的臥床生活。我常自問:「這樣活著,他們真的願意嗎?」
很多被送往機構的人,才到機構一、兩年就走了。對我而言,這些人都是有機會可以再一次靠著自己的雙腿走路、說話,甚至自己照顧自己;只要我們夠用心,就能看見那一張張逐漸康復的臉孔。
我自知,單就一人之力無法治癒他們身上的多重病症;因此,花蓮慈濟醫院有了團隊的概念,結合西醫、中醫、護理、復健等一群專業高手,一同為病人找出最好的治療方針,讓團隊帶來甦醒、痊癒的勳章。
我常告訴學生:「你們不要認為開刀最有效;有時候,開刀的貢獻只有5%而已。」身為一位外科醫師說出這樣的話雖然有些諷刺,但我重視的是病人生活的尊嚴。除了西醫開刀之外,其餘95%的貢獻或機會來自中醫治療、復健與護理;腦神經的受損要再恢復需要極為漫長的時間,志工與家人的扶持更是不可或缺。
在花蓮慈濟醫院的中西醫合療病房裡,病人比醫生還要忙。以前患者住院,除了檢查、打針跟吃藥,大多時間都是躺在病床上,等著醫生來查房;現在,除了西醫的治療,還有中醫的診治、復健科的課程。我們將各種對病人有幫忙的療程集中,為的就是要讓醒不過來的病人能夠醒來、站不起來的病人能夠站起來;重點是,還要讓他恢復良好的生活品質,自己能基本地顧好自己,找回活著的尊嚴。
大腦的疾病複雜難解,當代醫學成功地解鎖了部分,但仍有許多病症始終找不到有效的治療方針。因此,除了臨床治療之外,我們也不願放棄投入創新研發,期待能為今日的不治之症找尋解方,為明日的患者迎來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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