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張翠容(經典雜誌特約撰述)
攝影/徐安隆(經典雜誌特約攝影)
現在的土耳其,不論走到哪,四處都能見到總統埃爾多安的肖像。似乎要告訴大家,今年四月贏取修憲公投後,他已逐步成為握有更多權力的大總統,正如他的肖像所搭配的口號:「你是土耳其,要有大膽的夢想」。
除了肖像和口號,還有更多的土耳其國旗、以更醒目的方式飄揚在空中,好似不斷地提醒人民愛國精神的重要。這面旗幟上的一抹紅,映照在大街小巷,在猛烈的陽光照耀下顯得更加熾烈。牆上掛的埃爾多安肖像,眼神凌厲,猶如「盯著」每一個人,一如他在現實中盯著每一位反對派般。流產政變讓他振振有辭地推行國家緊急狀態令,且時間不斷延長,以便徹底清除異己。
埃爾多安用陰謀論來看待這些來自西方社會的團體,甚至暗指這些組織與國內的反對派連成一氣,對現有政權構成威脅。我曾在伊斯坦堡採訪過一外國救援機構,他們入境隨俗地掛上土耳其國父與總統的照片,位置正好對著地下辦事處的大窗戶,目的是讓警察從窗戶看到照片,不致起疑心。
強人政治,全城戒備
「我們正活在一片獵巫的白色恐怖中!」一位大學老師埃倫斯這樣描述現在的土耳其。他說,去年政變平息沒幾天,學校就被下令關閉,不僅薪資一直沒有發放,連教職員留在學校的物品也不能取回。最慘的是,他的畢業證書還放在學校裡,這意味著教學執照將會被取消。
伴隨流產政變而出現的這波清洗行動,正以國家安全的名義執行,成為現代土耳其轉型的分水嶺。
至今遭解僱或扣留的人數,警界有八千八百人,軍人有一萬一千多人,司法部門有二千七百多位法官受到影響,教育界包括教育局官員被解雇的數量,共有四萬二千七百六十七人,傳媒界也是重災區,共有一百三十間報社、電視台、出版社被迫關閉,二百多名新聞從業員正身受牢獄之苦或被扣留,成為全球最多記者遭以言入罪的地區;外國記者也不能倖免,最便宜行事的指控就是以間諜罪拘捕。
被迫關閉的不只傳媒,更擴及其他民生單位。包含三十五間醫院,一千二百八十四所中學和大學,財金機構也有一千多名官員被辭退。
如此大現模的清洗行動不僅史無前例,更令國際社會看得目瞪口呆。多數人可能會認為一切起因於去年七月十五日的流產政變,但其實早在二○一三年,在伊斯坦堡塔克西姆(Taksim)廣場的蓋齊(Gezi)公園發起,後來蔓延至全國的反政府示威活動,正是標誌著土耳其城市社會精英與埃爾多安為首的伊斯蘭派系一場決戰。
伊斯蘭復辟,凱末爾式微
微妙的是,曾與埃爾多安維持亦師亦友關係的教士葛蘭(Fethullah Gulen)也罕見地批評其鎮壓示威的做法,兩人不和的傳聞也因此浮出水面。去年流產政變更成為埃爾多安反撲葛蘭及其支持者的理由,讓土耳其的政局變得更詭異。看來,這當中有來自不同陣營的鬥爭,也有同一派系的內鬥。
事實上,政變對土耳其來說並不陌生,自凱末爾死後,共發生五次政變,且幾乎每次都是軍隊以「凱末爾主義」守護者的姿態,藉推翻專制政權或捍衛世俗政體,以扶助政治局勢重拾正軌、回到凱末爾的立國精神為由發起。
軍人出身的凱末爾立國時,就以強大的軍事力量推行激進的西化政策,將政權還俗、實行政教分離,擺脫宗教對軍隊及政府的影響力;但同時,他卻巧妙地把穆斯林的自我定位與民主、議會政治和親西方的態度結合起來,並賦予軍隊特殊的角色、位置和權力,以捍衛所謂的凱末爾主義。若有任何政府不奉行凱末爾主義的社會政策,即使是民選政府,軍隊也能合法將它推翻。
這種模式讓土耳其被視為伊斯蘭世界特別是中東地區的典範,廣受西方世界稱許,例如二○一一年始於北非的「阿拉伯之春」革命,當時不少西方評論就曾指出土耳其模式,值得作為北非後續改革方向的參考案例。
但一場發生在一九八○年九月十二日的政變,卻為蠢蠢欲動的伊斯蘭勢力提供了干政的機會。
土耳其從五○年代冷戰時期以來,社會中就存在左右翼鬥爭。軍隊為介入政治、打擊左派,而與右翼民族主義與伊斯蘭傳統結合,而後更在七○年代實行了「土耳其─伊斯蘭綜合體」(Turkish-Islamic synthesis)的主張凝聚伊斯蘭的民心,這些都提供了埃爾多安崛起的契機,加上當時社會中出現了穆斯林民族主義和新興穆斯林的中產階級,凱末爾主義便逐漸走向衰敗。
一九九七年,信奉伊斯蘭主義的福利黨執政後,雖被軍隊以違反政教分離而推翻,但仍為「泛伊斯蘭力量」積累了茁壯的土壤。
土耳其的伊斯蘭勢力支持者,因長期不滿去伊斯蘭化的政策,心中未曾放棄復辟。身為蘇菲派教士的葛蘭及其領導的「志願服務運動」,一直向外高舉溫和伊斯蘭的旗幟,聲稱只在伊斯蘭基礎上推動現代化,強調現代化教育的重要,並透過推廣教育及在社會中展開對話,成為全球伊斯蘭追隨者的核心工作,香港和台灣也不例外。這場運動影響範圍擴及各大公、私領域,進而逐漸織起了一幅舉足輕重的交流網絡。
然而,這股現象卻被世俗派視為伊斯蘭化勢力的崛起。但諷刺的是,埃爾多安早年上位時,便是依靠與葛蘭及其網絡的合作來鞏固權力,而這位總統當時與葛蘭一同被視為伊斯蘭復辟者。
埃爾多安所領導的正義發展黨在二○○二年執政後,更以「安納托利亞之虎」(Anatolia tigers)之姿在自由市場中崛起,帶領土耳其的經濟邁向高峰。埃爾多安也因此鞏固強人形象,令社會精英難以制止其不斷透過國會、媒體和軍隊削弱土耳其限縮伊斯蘭化的力量。
然而,去年七月突發的一場政變,則與前四次有明顯的不同。埃爾多安的伊斯蘭化政策雖足以令軍隊大有理由進行干預,但策動政變者,卻反遭埃爾多安指控為軍隊中的葛蘭主義者(Gulenist)所為,外界認為這可能只是「兄弟鬩牆」的戲碼,但埃爾多安早就有所防備,指葛蘭團隊在搞平行對抗,策畫國中之國,對此葛蘭也有自知之明,多年前已自我流亡到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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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土耳其現在四處可見飄揚空中的國旗,白色星月之外鮮豔的紅,特別醒目,似乎不斷在提醒人民必須對國家忠誠。
[Not a valid template]↑ 二〇一六年七月土耳其政府出動坦克車,鎮壓在首都安卡拉示威的民眾。(圖片/達志影像)
[Not a valid template]↑ 土耳其境內、靠近安納托利亞東部的伊沙克帕夏宮,建造於奧圖曼帝國時期,歷史悠久、保存完整,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圖片/達志影像)
[Not a valid template]↑ 底格里斯河沿岸的古老洞穴,建造超過一萬兩千年,附近常有孩子聚集嬉戲,未來卻將因為一項水壩開發計畫而被淹沒。
[Not a valid template]↑ 土耳其境內有許多歷代文明留下的瑰寶,反觀當今政治、宗教交織帶來的社會衝突,為不可一世的帝國蒙上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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