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非小鎮奧瑞尼亞的核桃田裏
一名農人正細心地搭起透明的白色布幔
好讓培育中的樹苗,免於日光的過度曝曬
主要以務農維生的小鎮居民其實一心只想安靜生活
並且維護自身的文化傳統
但因為只容阿非利肯白人居住,不歡迎其他有色人種
遺世獨立的小鎮,遂成了全南非最受爭議之處
撰文/陳世慧(經典雜誌編輯)
攝影/劉衍逸(經典雜誌攝影)
如果沒有特別留意,我們的車子鐵定會與這個小鎮擦身而過。荒涼、平坦與乾燥,這就是南非北角(Northern Cape)省的奧瑞尼亞(Orania)鎮給我們的第一個印象。
「十年了,它差不多也該壽終正寢了。」今年四月,南非著名的網路媒體「新聞二十四小時」(News24.com),對小鎮寫下不甚友善的報導。然而歐瑪(Alma),小鎮唯二的民宿老闆娘,也是第一批移居此地的居民,卻在我們投宿的第一個晚上,以樂觀而堅定的語氣說:「十多年前,我們只有七十九人,現在卻有將近六百人,所以奧瑞尼亞,其實是在緩慢中成長。」
南非最受爭議小鎮
奧瑞尼亞在緩慢中成長嗎?或者換一種方式問,一個素有「種族主義者大本營」之稱的白人城鎮,它的成長,對於南非全國或小鎮自身,真的是一件好事?
一九九○年,有鑑於南非黑人對政治權益的覺醒,過去牢不可破的種族隔離政策逐漸瓦解,一群阿非利肯人 (Africaner,即荷裔南非白人),因為倍感威脅,於是在隔年,幾乎也是黑人領袖曼德拉(Mandela)被釋放沒多久後,便以公司的名義集資二十多萬斐鍰(Rand,南非幣,約合台幣一百多萬),向地方政府買下奧瑞尼亞近四千多公頃的土地。
「剛來的時候,這裏比現在更荒蕪。」歐瑪的先生雷賀尼斯(Rhenus),因為旅館裏只住了我和攝影師兩人的關係,高大卻沈默的他,偶爾還是會在早餐的時候,和我們聊上幾句。
據雷賀尼斯說,奧瑞尼亞原是一片旱地,連地方政府都放棄經營,直到他們來了以後,除了自橘河(Orange River)引水灌溉,過著有如他們的祖先波爾人(Boer)——自十七世紀起便來到南非的荷蘭人、農夫般的田園生活外,在南非政壇黑白變色後,身為少數族群,保存阿非利肯人的傳統與文化,更成了他們念茲在茲的使命。
站在小鎮的高處往下眺望,春天尚未來臨的關係,小鎮一片枯黃。特別是夕陽一經墜地,入夜之後,錯落在編號R369道路兩旁的一百多戶人家,更有如整齊劃一的墓園一般死寂。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奧瑞尼亞又彷彿是個烏托邦。
「以前在約堡(約翰尼斯堡簡稱)的時候,我成天都得擔心小孩安危。」搬來此地四個月的喬須瓦(Josua),剛在小鎮的入口處開了一家名為「白屋」的酒莊,「可是現在,他們每天下課後,騎著單車再怎麼亂跑,我也都很放心了。」
喬須瓦的兩個孩子,分別是七歲的小喬須瓦與十歲的麥可。在人口普遍呈高齡化的奧瑞尼亞,他們的加入,無疑為小鎮帶來無限活力。
歷史陰霾難以擺脫
儘管如此,世上的小鎮不計其數,卻唯獨奧瑞尼亞受到的矚目大不相同。由於小鎮創立之初,旨在建立一個只容阿非利肯白人居住,不容黑人和雜色人加入的無色素國度,寧靜的小鎮,因此從來沒有片刻寧靜。
「光是從今年的一月到八月,來到我們這裏採訪的媒體,就有瑞士、法國、德國等等十七家。」談到小鎮廣被各方媒體青睞,雷賀尼斯不但一點都不高興,還面露憂苦之情。
「他們總是極盡能事地醜化一切。從說我們是一群瘋子,到把我們形容為一群種族主義者,反正,只因為我們是荷裔南非白人,就要背負所有的原罪。」
雷賀尼斯以BBC電視台為例,抱怨該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是如何喬裝成當地居民,騎著數輛重型機車跟蹤一名黑人記者,以製造奧瑞尼亞對媒體不友善的假象。問BBC何苦這麼做?雷賀尼斯垂下頭來無奈地說,「他們無非是想證實,我們就和他們心目中想像的一樣偏執、瘋狂!」
雷賀尼斯所指的原罪,最具體而微的投射對象,就是矗立在小鎮丘陵最高處的一座雕像。小小雕像高不過一公尺,但對南非的命運,不管黑人或白人,卻都有著深遠的影響。
雕像紀念的不是別人,正是執行南非種族隔離政策最力的政治人物——維沃爾德(Hendrik Frensch Verwoerd)。
一九五八年,基於莫名的優越感和身為少數的恐懼,為了保護荷裔白人在南非的特權,維沃爾德就任總理之後,便不宜餘力地推動種族隔離政策。除了惡名昭彰的「通行法」(Pass Law),規定黑人不能與白人同車、日落後不能滯留在白人居住的城市等外,「群區法」(Group Areas Act)更把黑人的活動區域限制在「獨立黑人家邦」(Homelands),以確保他們遠離政治核心。
但過去荷裔領袖為了替後代子孫鋪路,訂下種種的不人道措施,如今看來,反都像是為他們預種惡果。以群區法來說,儘管遷移至奧瑞尼亞的居民,都是出於自願,但同樣先天失調的地理條件,幾乎和當年黑人被迫接受的,皆是一些白人掠奪後所剩的零星土地無異;而孤伶伶的小鎮,鮮少與外界互動,則又形同另一種形式的囚禁。
更慘的是,儘管維沃爾德本人,早在一九六六年便遭暗殺身亡,種族隔離政策廢除迄今,也已超過十年,但種族主義者的惡名,依然像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在阿非利肯人的身上。
種族主義者惡名如影隨形
然而把一名素有種族隔離之父的人的雕像,豎立在小鎮最顯著的地方,光憑這點,要人相信他們不是種族主義者也難。特別是奧瑞尼亞除了自行成立管理委員會,不受黑人政府的管轄外,更令當局者不悅的是,他們竟然還發行自己的貨幣。
星期六的早晨,為了採訪奧瑞尼亞的創立者卡爾‧波夏夫(Carel Boshoff),我們參加了一場為教會舉行的義賣會。會中,無論男女老少,都卯足勁地促銷自製的傳統蛋糕和點心,要不就是拍賣家裏不再需要的鍋碗瓢盆。
「哈囉!」再次令我們感到錯愕的是,儘管種族主義者的說法甚囂塵上,但身為黃種人,也就是荷裔南非人定義下的雜色人(coloured),我和我的攝影師,卻還是受到此起彼落的歡迎。
「嚐嚐我們傳統的煎餅(Pan Cake),這種餅加了肉桂和紅糖,只有阿非利肯人才會做噢!」小鎮居民們的英文帶有濃厚的阿非利肯腔,事實上,若不是我們的造訪,他們平日幾乎從不說英語。
「多少錢?」正當我打算付錢,才發現自己尚未兌換當地貨幣。
「南非幣也可以嗎?」我仍深懷戒心,語氣因此充滿試探。
「當然!那有什麼問題!」賣煎餅的泰德(Ted)一臉燦爛的笑容,一下子便化開了我心中的疑慮。
接下來,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樣,我們遊走在偌大的活動中心內外。一如抵達奧瑞尼亞之後所見,這裏的建築率皆樸素平淡,正如這裏的每一個阿非利肯人,幾世紀前波爾民族的子孫們,平實友善。
「我是剛從普瑞多利亞(Pretoria)搬來的翠妮(Trienie)。在那裏,我在教會主持讀經班。」大廳之中,只要我們出現,就有人主動圍過來自我介紹。
「我是行政中心的依麗日(Elize),你們剛到的時候,我們見過面!」依麗日高大的身形,花白的頭髮,任誰會忘記她呢?
但最叫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就在我們停留在南非非常有名的路伊伯斯(Rooibos)紅茶的茶舖前,她怯生生地靠近而後問,「你們從台灣來的嗎?我可以用奧瑞尼亞幣和你換台幣嗎?」
小女孩的聲音充滿對外面世界的渴望;與此同時,她的聲音也如潮水一般,搖晃了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對於這些居民,是否為種族主義者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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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奧瑞尼亞自行發行的貨幣,在小鎮上唯一的銀行裡,就可以購買或兌換。
[Not a valid template]↑ 卡爾‧波夏夫從沒想過會成為一個純白人小鎮的創辦人。自稱不是種族主義者的他,強調小鎮的存在,只是為了保留阿非利肯人的傳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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