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舜薇(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在初抵首爾,就被這個城市複雜的天際線震懾住。以山丘為主的地形,讓建築物天生難以齊頭,加以舉目皆是正在施工的高樓,擠在狹小的腹地中,大型起重機從高空橫亙臨下,行走於城市的人們,顯得極為渺小。
作為南韓首都,首爾特別市僅占整個國土面積的百分之零點六,卻容納了超過一千萬人,足足聚集了該國五分之一的人口,平均每平方公里高達一萬七千多人,約是台北市的一點七倍,人口密集度在世界主要城市中名列前茅。
不難想像,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找尋一個安居之所,要面對的困難有多麼大,解決問題,如同此間的天際線一樣複雜。
因迫遷而生的居住運動
住宅問題在韓國都市發展史上始終尖銳並充滿著矛盾。在觀光名勝集中的光化門附近,「韓國都市與環境研究中心」(Korea Center for City and Environment Research, KOCER)主任研究員崔銀瑛,在辦公室中為我們介紹韓國居住運動的來龍去脈。
位在韓半島漢江流域的首爾(前稱漢城),是十四世紀以來,朝鮮王朝的首都所在,治理資源、政治焦點和發展核心一向集中於此。二十世紀中葉的戰爭結束後,南韓政府為了重建經濟,大力扶植保護財團,刺激工業和製造業。快速發展的結果,拉動鄉村的人們湧入首爾討生活,使得人口急遽上升,既有的住宅數量不足以供應所需。許多人為了生存,棲身在臨時搭建、俗稱「板子房」的簡陋屋宅當中,以犧牲居住品質,支撐著國家的經濟命脈。
那也是南韓內部民主運動風起雲湧、對外企圖向國際展現形象的年代。為了主辦一九八八年的漢城奧運,以整頓市容、改善基礎建設之名,南韓政府在一九七○年代末期,開始清理城市中的違建,多達兩萬人被迫遷往首爾市外圍地帶,例如京畿道轄下、位於首爾西南方四十公里的始興(Siheung)市就是其中之一。
受迫遷的城市難民,面對茫茫未來,只能自力救濟,尋求安頓。在社會運動者、被稱為「城市貧民之父」的諸廷坵,以及美籍天主教神父約翰達利(John Daly)與韓國樞機主教金壽煥的通力合作下,召集居民共同討論,決定在始興市開啟一場「窮人的革命」,藉由教會的馳援,共同集資購地,自行以磚建屋。一九七七年,一個自力造屋的社區在始興落成。
這種以弱勢者居住需求為出發點、由下而上打造,非將住房視為商品的住宅社區,可以說意義非凡,往後始興市也出現了其他的社區模式。在現任市長金允植的領路下,我們來到一九八五年興建的木花(Mokhwa)村,其居民為當時從首爾木洞(「洞」為基礎行政區,相當於台灣的「里」),被迫遷到始興的居民,為了紀念原居地,便將新家園取名為「木花」,期許開出一朵新的生命之花,利用教會捐贈的十萬美元,打造一百零五戶住宅。
三十一年後的今天,木花村的紅磚房雖已顯老舊,但在市政府的經費支持之下,居民得以不斷引入新資源活化社區,例如設計建造運動公園、改善共同空間為多功能的聯誼、托育場所等,第一代的居民,至今仍有六成住在此地。
金允植曾任諸廷坵的助理,延續對於居住權的重視,於金允植的推動下,始興市政府在全國兩百二十八個地方政府中,率先與非營利組織共同執行住居普查,了解低收入民眾對於住宅的需求,並且制定地方層級的社會住宅政策,當社會企業或者非營利組織有住宅計畫時,政府會購買土地,協助建設或者經營住宅。
「雖然地方政府的資源、權力要小得多,但相比起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更貼近民眾,知道社會真正的需求。當提供公共住宅並非中央政府的優先選項時,地方政府理應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引入適當的社會資源合作。」金允植表示。
相對於居住運動傳統深厚、利用地方政府的靈活嘗試新方案的始興,占據國家多數治理資源、每年人口數也仍在不斷成長的首爾市,顯然要面對更艱鉅的問題。
聯合國《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中關於「適足住房權」(Right to adequate housing)的定義是:「任何人都有安全、和平、有尊嚴地住在某一處的權利。」然而,想要有尊嚴地居住在首爾,卻非容易的事。
首爾居,大不易
首先是韓國的押租金制度「傳貰」(Chonsei)。房客欲簽約入住時,需繳交給房東一筆押金(傳貰金),不必另外月繳房租。等到租約期滿後,房東理應全額返還傳貰金,而這筆錢在租約期間產生的利息,就算是房東從房客身上賺取的租金。一般而言,傳貰金的數額為房價的六至七成,在高房價的首爾,可以預見是天文數字,對於沒有巨量存款支付傳貰金的人來說,在此制度下要租到適居的房子,十分困難。
二十六歲的劉勇來自中國山東省,在京畿道念完兩年研究所後,打算到首爾一展抱負。在工作還沒有著落的同時,他還必須為自己找一個安身之所。
經過比價和探詢,劉勇最後選擇了月租三十萬韓元(約合台幣九千元)的「考試院」(koshiwon)居住。考試院泛指面積狹小、共用衛浴的出租單位,原先是指準備司法或公務員考試的年輕人,為了找一個距離學校較近的地方唸書,暫時租賃的棲身之所,由於不需要鉅額傳貰金,所以也吸引年輕上班族、待業者選擇。這類地方多半聚集在學校附近,例如熱門的首爾大學、延世大學、西江大學附近,都是考試院密集而生的地帶。
窄小的房間,對於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劉勇而言,只能勉強活動肢體、塞進有限的家當。若他選擇租住檔次稍高的房間,除了月租提高至五十萬韓元,還必須繳納一千萬韓元(約合台幣三十萬元)的傳貰金。
為了能在首爾工作,許多人甘願每天花一個多小時通勤至上班地點,下班後獨自蝸居在窄小、缺乏公共空間的居所飽眠一夜。
「不只如此,房東有時候會以房客為外國人為理由,在租約到期時拒絕退還傳貰金,要求退租房客負責找到下一個房客,再由對方支付退租者這筆錢。有的時候等不到新房客,退租者也只能任由房東宰制。」在韓國讀研究所的台灣學生May補充說。
漢城大學教授陳南榮認為,「傳貰」租房制度,除了凸顯社會不信任感,也是過度偏袒有產者的獲利管道。雖然近年因為韓國政府祭出抑制炒房政策,讓傳貰金利潤降低,屋主改為收月租,但是高額租金、品質低下的生活空間,仍讓弱勢族群苦不堪言。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Not a valid template]↑ 韓國「城市貧民之父」諸廷坵遺孀申明子,訴說著始興市爭取居住權的歷史。一九七○年代,被迫遷的民眾移居至此,展開自力造屋行動。
[Not a valid template]↑ 空間窄小、品質不一的「考試院」,是付不起高額押金的年輕人在首爾棲身的選項,僅能放置有限家當,連床也無法容納。
[Not a valid template]↑ 首爾青年成立「無殼蝸牛聯盟」,以集資租宅、提供諮詢等方式,解決居住問題,並打造青年公共空間。
[Not a valid template]↑ 首爾市中心龍山(Yongsan)區,一處工程建地正準備動土開發,此地正是二○○九年一月,因都更計畫意欲強拆老舊商場,遭警方強力鎮壓造成傷亡的「龍山慘案」現址。
[Not a valid template]↑ LH和SH在慰禮新市鎮進行的新計畫,預計將建成包含公私住宅與商業區的集合體。然而在土地吃緊的狀況下,大型開發實為有限。
[Not a valid template]↑ 首爾新內洞的新建公共住宅社區,相較歐美,韓國的公共住宅起步甚晚,卻成長快速,其制度與經驗值得借鏡。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