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寧卉(獨立記者)
今年春節剛過,前央視調查記者柴靜就憑一部獨立製作的影片《穹頂之下》,帶來了一場全民空汙大討論。一時間,支持者和爭議聲鋪天蓋地出現,可不過幾日,隨著視頻的禁播,這場討論又迅速消失了。
影片開篇,柴靜拉出了二○一三年一月北京連續二十五天的霧霾曲線,隨後,她又放了一幅拼圖,是一年內每天拍下的,三百六十五張北京的天空顏色。霧霾,以及「PM2.5」(空氣動力學直徑小於二點五微米的顆粒,嚴重危害人類健康)的概念,自二○一一年末進入中國公眾視野,但其「空氣末日」的語境,似乎大多與北京直接聯繫在一起。
還有多少人記得,二○一三年最嚴重的霧霾事件,發生在東北?
二○一三年十月二十日,黑龍江省省會哈爾濱的PM2.5值高達一千微克/立方米,超出世界衛生組織標準四十多倍(同年一月引發大量關注的北京霧霾,高出該標準十倍)。哈爾濱機場關閉,黑龍江省境內數條高速公路關閉,部分城市交通癱瘓,各大醫院呼吸系統疾病患者激增兩成多,兩千多所學校停課。
十月二十一日,哈爾濱氣象局發布最高級別紅色霾預警,長春市氣象臺發布大霧紅色預警信號。同期,瀋陽市亦出現重度霧霾天氣。這次霧霾事件被稱為「核冬天」。
正當大量的新聞圖片都在拍灰濛濛的天安門時,「空氣末日」已然在東北降臨了。
柴靜在影片中問,霧霾是什麼,從哪裡來,我們怎麼辦?這篇文章想說的是,霧霾不止在北京,要搞清它從哪裡來,我們還需要一個更有歷史、地理語境的分析。環境議題,無論是公眾關注度還是政府政策的傾斜,都有「一葉障目」的風險,稍不謹慎,就會忽視了最嚴重的問題、略過了不可忽視的歷史。
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中國東北,遼寧、吉林、黑龍江和內蒙古東部三市一盟(赤峰市、通遼市、呼倫貝爾市和興安盟)。這個地區,歷經近代中國的悲愴與榮耀,卻又在最近幾十年,跌入市場經濟的谷底。二○一三年的大霧霾事件,引來大量質詢,官員和媒體解釋說,東北的空氣汙染,是在冬季採暖期(編按:每年冬季來臨時由中央供暖的日期)才出現的問題。
而我們的思索和探尋,卻不該、不能止於此。因為對東北而言,霧霾真的不是一件新鮮事。
空汙不是新鮮事
「看不見藍天,也從沒有飛鳥,地上更不生一紫花碧草,在附近,只有那瘋狂的鐵廠。那鋼鐵鑄成的雄壯的軀幹,展長著,展長著,好像要把它的尖頭突破蒼穹,看那樣子像是永不會崩潰的冶鐵爐,老是冒著濃煙。煙,煙,煙遮蓋了一切,它用那冷酷、窒塞的可憎的黑色濃汁,塗抹一切的東西,全部成了極醜惡的圖畫。」
這段話來自一九三六年《廣播周報》的一篇散文,形象地記錄了東北一個城市三○年代的霧霾(當時稱作「灰霾」)景象。這座城市,叫做鞍山。鞍山位於遼寧省內,憑藉市區周圍占全國四分之一的百億噸鐵礦資源,從三十年代起,就是中國的「鋼都」。
如果說三○年代標誌著東北工業化的起步,那麼五○到八○年代就是東北的工業化建設高潮,與此同時,霧霾也愈加嚴重起來。
以遼寧省省會瀋陽為例,歷史學家焦潤明曾做過一個簡表,把瀋陽有紀錄以來的霧霾天氣綜合做了分析,他的資料顯示,一九八○到一九八八年間是瀋陽霧霾的高峰期,各年的霾日相當,均在兩百天以上,之後至二○○○年保持在每年一百天以下,二○○○到二○○四年,霧霾日呈逐年遞增趨勢,到二○○三年增至一百七十天,達到一九八八年後的另一個高峰。二○一一年以來,遼寧省與東北各省一樣,都陷入了連年的霧霾事件當中。
焦潤明回憶八○年代的瀋陽,曾說:「在東北人的心目中,瀋陽是一個繁榮的大城市。它工業發達,人口眾多,交通便利。但同時瀋陽也是一個環境汙染非常嚴重的重工業城市。在我的記憶中,瀋陽鐵西區整日黑煙蔽日,空氣惡臭難聞。」鐵西區是全國重工業基地,幾百家工廠都聚集在這個區內。
東三省各城市的空氣汙染,有典型的煤煙型汙染特徵,也因此常與冬季供暖聯繫在一起。遼寧省城市在冬季採暖期的顆粒物濃度是非採暖期的一點三到一點五倍。毗鄰的吉林省,採暖期燃煤產生的汙染占大氣汙染負荷的百分之四十以上。
二○一三年嚴重的霧霾事件後,二○一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哈爾濱市環保局第一次發布了哈市冬季大氣PM2.5源解析。解析稱,煤煙塵是主要汙染源(占百分之四十五),其次是機動車排氣(占百分之二十七)。煤煙塵大量來自燃煤取暖,大量煙塵直接排入空氣之中,造成霧霾事件。
在發布源解析時,報導稱,哈市已對《哈爾濱市原煤散燒汙染防治辦法》進行了重新修訂,將原煤禁燃區納入立法調查,擬在高汙染燃料禁燃區和城關鎮全面推行使用潔凈配煤技術,力爭「當年年底前」市區潔凈煤使用率達到百分之五十。
但是「當年年底」很快就到了,而二○一四年採暖期開始後,又發生一場霧霾事件,顯然讓之前哈市的承諾顯得很無力。
二○一四年十月二十二日,哈爾濱市內幾乎所有的空氣質量監測點數據都顯示,空氣質量指數爆表,當天PM2.5濃度日均值為三百四十三微克/立方米,近世界衛生組織安全標準十倍。同日,東北地區的長春、吉林、鞍山、瀋陽等五個城市都出現了重度以上的汙染。
用綠色和平氣候與能源項目主任方立鋒的話說:「身在哈爾濱的居民切實感受到嚴重空氣汙染已經五年了,每年都在十月二十日後。」只是未能像二○一三年那樣大規模嚴重爆發,引起全國關注。
二○一五年初,哈爾濱市興沖沖地告訴媒體:「今年春節期間,哈爾濱市空氣質量明顯好於去年。」但是,再一看中國環境監測總站公布的二○一五年一月和二月的《空氣質量報告》,就會發現,哈爾濱(以及吉林省會長春和遼寧省會瀋陽)都位列當月七十四個城市的空氣質量排名倒數十名以內,二月更是在倒數五名內。或許在某段時間內,空氣質量的確「明顯好於去年」,但實際情況依舊非常糟糕。
看一看最近幾年的數據,自二○一二年實施空氣質量新標準(納入PM2.5指標)以來,瀋陽在二○一三年的超標天數是一百五十四天,二○一四年超標天數是一百七十三天;長春二○一三年超標天數一百五十二天,二○一四年超標天數一百二十六天;哈爾濱,二○一三年的超標天數是一百二十六天,二○一四年超標天數一百二十三天。
不要忘記,霧霾一度是歸屬在「極端天氣事件」下,與「五十年一遇」或「一百年一遇」這樣的語境聯繫在一起。然而重度的汙染,早就模糊了「極端」的概念,使汙染指數爆表成為了「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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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一九九六年遼寧省瀋陽市鐵西工業區,工人宿舍旁工廠煙囪冒出刺鼻濃煙,造成嚴重空氣汙染。(攝影/Fritz Hoffmann/Corbis/達志影像)
[Not a valid template]↑ 哈爾濱市民戴著口罩在大街跳舞,當天空氣品質指數為三百八十二,屬嚴重汙染。(圖片/綠色和平)
[Not a valid template]↑ 內蒙自治區包頭市的鋼鐵工業帶來重度汙染,排放的塵霾甚至會往東飄向北京,影響甚鉅。(攝影/Ryan Pyle/Corbis/達志影像)
[Not a valid template]↑ 陝西省西安市的街頭灑水車,試圖清潔空氣中的粉塵。然而,此類設備或許能除去灰塵,卻無法抵抗PM2.5。(圖片/imagechina via AP)
[Not a valid template]↑ 二○一三年,遼寧省阜新市,行人被商業住宅和發電廠煙囪包圍,眼下幾無自由呼吸空間。(攝影/苗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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