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思熙
古希臘有位偉大的哲學家名叫赫拉克利特，他曾說過一句名言，至今仍然廣被傳誦。
他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或許一般人會覺得奇怪，只要我願意，同一條河流，我可以踏進數十次，甚至數百次，為什麼「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問題就出在對所謂「同一條河流」這個概念的定義與認知上了。
當時，赫拉克利特說這句話的意思，無非要告訴我們：一切事物都在流動，都在變化，永遠凝固不動的事物並不存在。但變化的事物，在變的過程中又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具有一個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是變中有序的，並不是瞬息萬變，不可捉摸的。
換句話說，事物在變化中，有相對的不變；在相對的不變中，又不停的變化著。正如川流不息的河水，就是處於變的過程中，當我們第二次踏進這條河時，接觸到的河水，已不是第一次踏進時的河水了，是另一波的水了，所以赫拉克利特才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而我們一般人總忽略了萬事萬物「新新生滅，念念不住」的變的事實，總認為長江不就是長江，黃河不就是黃河嗎？千百年來我們不都是管它叫長江，管它叫黃河嗎？為什麼我們不能兩次踏進長江；不能兩次踏進黃河呢？原因就在於一般人昧於微觀的一切事物都在變化的事實，昧於萬事萬物代謝不住的真相。
我們不妨體會一下孔子站在河邊，看著流水，感嘆地說：「逝者如斯，不捨晝夜。」的心情；想像一下蘇東坡在《赤壁賦》中說：「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的意境。兩人都看清了事物不斷變化的微觀性，也了解到宇宙間永恆不變的宏觀性，清楚了宇宙萬物「變」與「不變」的相對性。有了這樣的認知，才能不執著於「變」，也不執著於「不變」。執著於「變」，則落於空；執著於「不變」，則落於有。執「空」、執「有」都不能看清萬事萬物生生不息的本質與真相。
由於蘇東坡對宇宙萬物「變」與「不變」的深層領悟，所以才能說出這樣令人印象深刻的道理：「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這就是蘇東坡在大自然中「變」與「不變」的生活態度，這種與大自然共生息的生活態度，何等自在，又何等瀟灑；何等慈悲，又何等智慧。天生萬物必有它的原因；萬物生滅，自有它的道理。天地萬物不分貴賤大小都要臣服於大自然的法則之下，人類當然也不例外。宇宙萬物既然都是大自然所創生，理應相依相成，共生共榮，如果不是屬於人類的，雖然只是一毫之微，我們都不應占為己有。只有像江上的清風，我們可以享受它，不會被大自然所禁止；像山間的月色，我們可以欣賞它，不受大自然的限制，這是大自然取之不盡的寶藏，用之不竭的恩賜。
了解了宇宙萬物「變」與「不變」，才不會落入佛法中所謂的「法執」與「我執」，才能正確面對生活；正確對待生命；正確對待自然。
附帶一提的是：赫拉克利特有一位學生名叫克拉底魯，他對赫拉克利特所說的「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這句話的內涵不但求甚解，還想要像他老師一樣，來個一鳴驚人的名言。於是他宣稱，他老師所說的「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是不對的，應該說：「人連一次也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
克拉底魯認為：既然承認一切皆流，一切皆變。那就是說：事物任何時候都在變，沒有片刻停住，正如一條河流，我們剛踏進的瞬間，它就變成了另一條河流了。所以說「人連一次都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
其實這是克拉底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一切事物都在變化，不知它們在變化中仍具有相對的穩定性與相對的不變性。也就是蘇東坡所說的：「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所以，觀察事物不能偏執於兩端，否則不僅不能看出萬物生滅的真相，恐怕要落入「法執」與「我執」的認知謬誤了。
克拉底魯就犯了這樣的謬誤，他偏執於萬物的變，所以說：「人連一次也不能踏進同一條河流。」但他不知道「變」中有「不變」的相對性，不能以局部的變，否定整體的存在。
有人問他：「你現在坐的是什麼？」
「是椅子」，克拉底魯說。
「不對，按照你的說法，你的『是椅子』三個字還沒說完，它就變成另一種東西了，怎麼能說你坐的是椅子呢？」
「你住的是什麼？」提問的人又問。
「是房子」，克拉底魯回答說。
「不對，按照你的說法，你還沒有說出『是房子』之前，房子就變成另一種東西了，怎麼能說你住的是房子呢？」克拉底魯啞口無言了。
後來，凡有人向他提問，他就以搖動一下拇指回應。意思是說：你的問題我不能回答，因為在我回答出來之前，事物已經變化了。
這時有人朝他的頭敲了一下。克拉底魯憤怒地說：「你為什麼打我？」
「我哪裡打你了？」敲他頭的人說：「我剛才打下的時候是你，現在你早已不是挨打的你了，我也不是打人的我了，所以我哪裡有打你啊！」眾人哄笑而散，留下克拉底魯一臉的尷尬。這就是認不清萬物變與不變的真相，不懂人情事故窮通達變的道理，一味偏執的人所惹出來的謬誤與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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