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王志宏(經典雜誌總編輯)
「極地號」上的廣播響起了船長的聲音:「各位同志,現在是一九九一年三月三日晚間十點五十五分,我們的船正穿越南極圈,一路朝北,以十四節的速度前進,預定在三月十三日抵澳大利亞的弗利曼特爾(Fremantle)港。」
再見了,南極!
這趟三個月的南極旅行,我僅有的稍微抱怨,就是看到了南極光,但因天色還是太亮,無法拍攝下來;看到了在大海中愉悅的鯨群,卻又因距離太遠,無法呈現出想像中鯨魚擺尾的畫面。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那麼地美好、特殊。但這一回,又彷彿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有驚無險地發生了許多事……。
朦朧中,只聽到物品碰撞的聲音,我勉強抓住床緣,不可置信地看著事情發生。我們正遭遇大風暴襲擊。被航海人稱作「咆哮四十度,暴躁五十度,瘋狂六十度」的「西風帶」,在我們甫離開南極,就嘗試給我們一個永生難忘的回憶。陣風達十六級,浪高達二十餘公尺,而船的左右單邊搖擺幅度甚可達四十度。
我緊緊地抓著床邊的扶手,將自己身體舒展成一個大字形,如此稍可避免被搖擺下床的危險,我盡量地想著一些很輕鬆的事情,閉上眼睛,讓腦海裏僅盤旋甫離開的南極種種……。
十二月十七日 中國的「極地號」
中國的「極地號」拉著汽笛,緩緩地進入弗利曼特爾港。這艘長一百五十二公尺,寬二十二公尺,總排水量達一萬三千噸的巨輪,最特別的是具有高抗冰力,能穿越布滿百分之六十、厚達一點五公尺浮冰的海域。
船長魏文良舉行正式晚宴歡迎我,出席的有領隊張季棟、考察隊長賈根整、副隊長國曉港、劉小漢、政委朱德修等船上的「領導」。在喝了許多白酒後,迷迷糊糊中,我成了考察隊的一員。
與我同艙房的劉小漢博士,是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南極研究室主任,負責統合這次考察隊的科研項目並兼副隊長。這個精壯的漢子經年在田野工作,雖然已經四十餘歲的年齡,卻仍是三十餘歲的模樣。
我興奮地在這艘有六層甲板的「極地號」內鑽上鑽下,她將載我航向南方的極點。
十二月二十日 啟航!南極之旅
真的,船在動了!
「極地號」一路鳴著長笛,緩緩地駛離了港口。
我們來了一位新隊員–澳大利亞廣播電台中文部記者王恩禧,他在最後一刻才決定上「極地號」採訪。早我十九年畢業於政大的他,在澳大利亞已經生活了十二年。他的到來使我覺得一切好多了。
整個「中國南極第七次考察隊」共有七十餘人,包括相關科學工作者近三十人外,工程人員十餘人,後勤人員和若干「組織工作者」三十餘人,另外還有三十餘位「極地號」船員,全船人數剛好是一百零八人。
即使是這艘一萬三千噸的船,也擋不住印度洋的暗流。在岸上逍遙了四天的隊員,船甫啟航幾個小時後,就有人喊暈船。已經一大把年紀的恩禧,只能趴在馬桶邊猛「繳公糧」(嘔吐)。現在的狀況已經夠難受了,我開始憂慮起,到了著名的西風帶時,該如何度過!
十二月二十四日 聖誕禮物和西風帶
聖誕禮物來得很突然,考察隊決定給我們這些外來客意外的驚喜,在平安夜裏,每人有三分鐘時間,打衛星電話回家報平安。
「是不是風浪很大?」母親一拿起聽筒就關心地問:「會不會吐得很厲害?」很難說謊,畢竟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上到報務室來的,並且需要拉著扶手才能勉強站穩。目前的位置已是南緯四十五度,從報務室的窗口望去,海平面總是呈現二十度的上下搖擺。「風浪七級!」報務員補充地說。
每一個乘船到南極的人,卡在心中最大的問題,就是可否安然度過「西風帶」的煎熬。「南半球的西風帶由於全是遼闊的海洋,西風帶因而可以環繞整個地球,所以相較於北半球受陸地分割的西風帶,可說是強烈許多。
在這個介於南緯四十度到六十度之間的區域,一般風力在四到六級,而七級以上的暴風率約百分之三十,由於經常有暴風出現,所以對航行帶來較大的困難。」感謝海洋局的侍副教授,對我做了一個完整說明。
因為風浪過大,取消了原本的聖誕晚會。
十二月二十七日 進入南極
在過去幾天裏,我平均每天花上十六個小時躺在床上,強迫自己哼著搖籃曲,如此可稍微忘掉暈船之苦。
有人寫了這麼一首「暈船十字歌」:
一言不發,臉發黃。
二眼無神,面無光。
三餐不進,床難離。
四肢無力,心發慌。
五臟翻騰,吐不禁。
六親不認,神志恍。
七進八退,站不住。
九死一生,沒希望。
十(實)在想死,進天堂。
也有人票選考察隊中的最「暈」陣容。結果發表,我們的大廚竟赫然名列前矛。因為有人看過這麼一幕鏡頭,他一手拿著菜鏟,沒翻幾下,就哇啦哇啦地吐了出來……。
我們進入南緯六十度,這已是《南極條約》所畫定的南極範圍了。船上的廣播響起了:「各位考察隊員,我們已於二十七日下午九點,安全地通過西風帶。」頓時,船上瀰漫著一片歡呼聲,這意味著搖擺不定的日子即將告一段落,我們已經進入了南冰洋(Southern Ocean)。
剛曉得自己進入南極,仍陶醉在一股異樣的心情。「左舷三浬處,發現可目測冰山一座!」聽到擴音器傳來消息,所有隊員冒著零度的狂風,一起湧向了甲板。海面上的能見度並不是很好,始終籠罩著一層白霧。這座估計有三百公尺長、三十公尺高的冰山,乍見下宛若《白鯨記》裏的鯨王「莫比敵」,尊貴地在海面上若隱若現。
十二月二十九日 磷蝦與綠光
我們從漁訊探測儀上發現磷蝦群的訊號,探索磷蝦資源也是此行的一個重點。撒下小網,半個小時後,捕獲了一小群的磷蝦。這種體長二到五公分的小紅蝦,是南冰洋食物鏈的主要關鍵。磷蝦攝取浮游生物,而魚群、海鳥、海豹、企鵝與鯨魚都是以磷蝦為主食。
目前科學家對磷蝦資源的估計,從三億噸到五十噸不等,數字有很大的出入。我抓了幾隻來拍照,其中一隻還活著,決定把牠放回南冰洋。
天氣真是好!萬里無雲。這時,船已經抵達南極大陸邊緣的沙克爾頓(Shackleton)陸緣冰,繼續向西航行。傑瑞走到我們身邊,三人站在船舷,一起靜靜地望著南邊。傑瑞說:「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會看到一種綠光,彷如閃電般地掠過天空。」太陽在凌晨一點時終於落下了海平面,但天空仍是明亮的。不到三點,神祕的綠光露出了臉。這種連續二十四小時的天亮,將持續一個多月。
十二月三十一日 出現鯨群與海鳥
中午,副隊長國曉港跑來通知鯨群出現了。鯨魚在距離船隻一百公尺的海面上噴起了水柱,距離有點遠,很難判斷是哪種鯨魚。
我索性將腳架放在甲板上,耐著性子與寒風抗爭。雖然是個大晴天,但是以十四浬速度前進的船速,所帶來的風還是挺凍人的。鯨群終於出現了,在看了很多鯨群後,終於有一對調皮的小溫鯨(明克鯨),始終與「極地號」平行地保持著三十公尺的距離,並不時沉潛至海中。
在南冰洋的巡航中,尾隨著船飛翔的眾多海鳥,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
當漫游信天翁展開長達三公尺的雙翼,隨著「極地號」航行時,偶爾會對船尾來個俯衝,然後再倏地拔起。我與傑瑞數著一路來所看到的海鳥:斑點披風信天翁、大海燕、南極燕、暴風海燕與南極管鼻等,多達十二種不同的種類。這些海鳥夏季棲息於南極大陸上,在南冰洋巡弋覓食,以水中的浮游生物、魚類、烏賊與南極蝦為生。但近來牠們學會尾隨著人類的大船,更容易攝食,揀取一些人類拋棄到海裏的剩餘飯菜為食。
一月十二日 浮冰區與阿德雷企鵝
凌晨兩點半,我仍待在艦橋內,氣氛非常緊張,船長的表情更是嚴肅。「左滿舵」、「十度右」……,寂靜的艦橋內僅有舵手複誦著船長的指令。
「極地號」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推冰前進。三點整,船長下令停船,他決定等到早上搭直升機觀察浮冰情況後再做決定。上午,船長搭直升機觀察浮冰情況,發現「極地號」有可能再往前推進五到八浬,但即使是到了該區,仍然是身陷重圍。因此決定等待即將到此的蘇聯「北極熊號」,尋求對方的援助。
船陷在浮冰區裏,最大的好處是睡覺安穩多了。這艘龐然大物一會兒就吸引了附近企鵝的注意,牠們紛紛驅前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阿德雷企鵝,身高約為五十公分,這群可愛的小傢伙對人類可是一點也不害怕,充滿了好奇。
牠們笨拙而又可愛的圓滾身材,及稍嫌呱噪的叫聲。只見牠們一會兒直立,一會兒以肚皮貼著冰滑行。如果情況不對,就一溜煙地鑽進海裏,幾分鐘後,又從水裏躍上另一塊浮冰。這麼可愛又溫馴的動物,怪不得牠們會成為南極的圖騰。
一月十三日 危機四伏
南極大陸已經近在眼前,但我們卻仍然無法上岸與中山站的人員會合。
「極地號」緩緩地移動,希望能調頭避開橫阻於船前的巨大冰山,在浮冰布滿海面的地方調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極地號」奮戰了兩小時,僅僅轉了九十度,最後還是硬給架在這片大浮冰中。
傑瑞反而露出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因為他曾經有過困在浮冰裏長達七個星期的經驗。他誇張地描述目睹西德「神土號」沉沒的經過:「船隻如果困在浮冰太久,再加上風向與水流等困素,那麼船可能會承受不了冰的擠壓,造成船體破裂而告沉沒。然後浮冰馬上又復合,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這使得我們已經不愉快的心情更加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月十六日 終於登上南極大陸
我們被通知蘇聯直升機將在下午六點時來接我們上岸。我們對蘇聯人的時間觀念早有準備,所以遲至七點半,第一批登陸人員才在冰上就位完畢。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在冰上足足站了一個半小時,所以全部的話題圍繞在抱怨「老毛子」不守信用。
直升機終於升空了。我站在駕駛座的後方,看著底下急速掠過的白皚皚冰群。南極大陸越來越近了,地平線遠方的棕色山頭,即為中山站所在的拉斯曼丘陵(Semann Hills)。
九點二十五分,在鑼鼓聲中,登上了南極大陸。
南極洲的面積為一千四百萬平方公里,等於是一個美國再加上墨西哥,估計夏季人口四千到六千人,冬天人口則起碼減半。
第一次到人口密度這麼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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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進入南冰洋,冰山開始飄流於「極地號」的四周。
[Not a valid template]↑ 阿德雷得企鵝利用短暫的南極夏日,上岸築巢哺育新一代,南冰洋豐富的資源是牠們最佳的食物來源。
[Not a valid template]↑ 戴維斯站是象海豹的哺育點之一,約莫四十頭象海豹群聚於此。雄象海豹正學習打鬥的技巧,希望日後能一統群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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