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世慧(經典雜誌資深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冬天的澎湖縣吉貝嶼,在強烈的東北季風吹襲下,一反夏季時碧海藍天的景象,顯得一片蒼涼。
僅管如此,不若其他以經營民宿維生的居民,多半選擇在這時候休生養息,等待下一個夏日帶來下一波遊客,離鄉多年後重返吉貝的歐素卿,卻彷彿絲毫不受季節、潮汐、氣候的影響,從早到晚,忙碌一如往常。
昨晚,她至少打了二十多通的電話,一一請託小島上的其他鄉親,隔日一起淨灘。今早八點,包括當地福德宮廟的志工、隔壁的阿桑、她自己的同學、同學的小孩等在內,雖然因為過年期間前往台灣探親的人多,依約前來的不到十個,但她還是興致昂然地,與大夥前往俗稱「後山」的海邊。
十點,埋頭苦撿遍布岸邊的寶特瓶連續達兩小時後,所有人都腰痠背疼了。
十二點,把滿滿一卡車的回收物全數在環保站卸下後,當疲累的眾人陸續回家休息,歐素卿卻一個人留了下來,收拾善後。
「這幾年,素卿變好多。」陳蕙英是歐素卿自小的玩伴,看人手不足,這天也來幫忙。離開環保站前,她摟著好友的肩說:「她真的很投入地在做,每天清早到海邊撿完珠螺或海菜後,就開始回收資源;中午回家簡單扒個飯,下午到菜園澆水、拔草,休息沒多久,又一陣風似地跑去做分類。」
因為歐素卿的投入,原本置身事外的鄉親,漸漸有人願意付出。雖說島上居民有一千多位,固定的環保志工卻幾根手指數得出來,比例偏低,但,比較起歐素卿剛回來時,眾人對她「奇怪」的行徑,不是背底裡議論紛紛,就是挑明直接問她的母親:妳女兒該不是腦筋「啪怠」,才會「起肖」撿垃圾吧?
「現在,真的好多了,雖然垃圾還是清不完,幫手增加的速度卻很慢,但至少,我已擺脫『瘋婆』的形象啦。」站在吉貝東北側美麗的海邊,如今歐素卿臉上的笑容,一如她身後暖暖的冬陽。
環保作為逃避的出口
時光倒轉回八年前,如果有人看見當時的歐素卿,說真的,她的神情,還真有點瀕臨崩潰的模樣。
就像所有偏遠鄉村的孩子一樣,少女時代的歐素卿,對於大都市也充滿著嚮往。於是國中畢業後,她先是離開家鄉前往高雄做工,並在半工半讀念高職夜校時,認識了後來的先生。
但婚後第一年起,先生就開始了接連不斷的外遇。
這段後來癡纏了十幾年的婚姻,就像絕大多數糾葛的情感故事一樣,歐素卿除了一次二萬、五萬地,花大把鈔票找徵信社跟監、意圖買藥自殺、乃至惹來丈夫無情的暴力相向外,婆婆過世後,當先生將他們在嘉義唯一的房子變賣掉,把所得雙手奉上給他長串外遇名單上,最新的那一位時,歐素卿,也被逼到退無可退的牆角。
「沒有收入、沒有房子、沒有丈夫,我唯一剩的,只有三個可憐的孩子。」
幸虧,母親適時伸出援手,要她回吉貝娘家。只是離鄉容易歸鄉難,特別是,她又是個離了婚,隻身帶著孩子的女人。
吉貝作為澎湖群島中最北端的有人島,滿潮時面積僅三點零五平方公里,退潮時也不過三點六四平方公里;自古以來以漁業維生,近年以海島美景轉做觀光的它,就像所有的偏遠地區一樣,人情味雖濃,但小道消息的傳播,蜚短流長的散布,也同樣快到無以復加,稠密到令人難以喘息的地步。
「一定是給人拋棄ㄟ啦!」「可是伊沒做不對代誌,人哪ㄟ拋棄?」「查哺人外頭找查某,攏嘛是厝內那個有出問題啦!」
一如預期,流言,在歐素卿歸抵故鄉的同一刻,如影隨形。最後,小島上只剩無人的海邊容得下她。
「當時的我,也不指望別人了解。一個心都死了的人,還在乎什麼?」
但無可發洩的憤恨與怨懟,轉為一股奇異的力量,歐素卿開始一個人去海邊,選擇與垃圾為伍。
「寶特瓶比較輕,所以被東北季風用力一吹,總是把吉貝整片的海灘,鋪得滿滿的。」歐素卿說。
事實上離開台灣前,她原已和慈濟嘉義環保站有過接觸,但當時她是一群人一起做,此刻,一個人面對綿延不盡的海洋,想來也不無淒涼。
「但一個人才好,一個人才能擺脫一切惡夢,換來片刻自在。」歐素卿話雖這麼說,實際的情況卻是,日復一日,冬季她逆著季風,把來自大陸乃至韓國沿岸帶來的「無國界垃圾」一一撿拾;夏季頂著烈日,跟在大量遊客後頭,處理他們留下的飲料罐與塑膠袋,但即使是如此拚命,她還是無法阻止自己邊做邊憶起:丈夫的甜蜜與背叛,一個個介入她婚姻的女人,以及,那段失敗的婚姻,帶給三個孩子的巨大陰影。
「所以我就做更多,讓自己更累,好回家倒頭就睡。」根據歐素卿的形容,最瘋狂時,她天沒亮就出門,天黑才回家,「披頭散髮的樣子,還真的跟瘋婆子沒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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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吉貝位居澎湖群島最北端,東北季風來襲時,總是首當其衝。強風吹亂衣衫,也將中、韓等國的寶特瓶吹來小島。
[Not a valid template]↑ 露天環保站裡,小朋友趁著寒假,邊玩邊學做分類。
[Not a valid template]↑ 陳自猛儘管十指蜷曲,卻仍卯足力把海邊撿到的浮球,往垃圾集中處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