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誰能在名利面前不低頭

撰文/王思熙

界千奇百樣,很多人在追求轟轟烈烈,也有不少人在享受平安淡泊。轟轟烈烈就像一壺烈酒,平安淡泊就像一杯淡茶,烈酒或許可以讓人豪情萬丈,但淡茶可以讓人回歸自然。豪情之後總會帶來不少惆悵,而淡泊之後總會帶來回甘。要激情惆悵,還是要平淡回甘,都是出自個人的志願,可以任自己挑選。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這是唐朝詩人孟浩然《過故人莊》的五言律詩,詩中沒有炫人的詞句,也沒有驚人的妙語,全詩給人的情境是平實,是淡味,是故人的寒暄,是朋友的聚會。

在日常生活中,應邀到朋友的家中餐敘,這是一件非常稀鬆平常的事,但經由孟浩然的詩心獨運與平實鋪排,讓人感受到的不僅是一次老友的餐敘,也是享受一種農村之美,田園之樂,朋友之情與生活之趣。字裡行間的樸實與平淡,只有讀過陶淵明的詩詞,才有似曾相似的感覺。

陶淵明的《歸園田居》曾這樣寫著: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陶淵明的願是什麼?就是「歸去來兮」,就是「久住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的那種厭倦塵網,企盼回歸自然的願望。他在詩中有這樣的剖白: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陶淵明之所以甘於平淡,以田園的生活自樂,除了是他的個性使然外,對滾滾紅塵的厭倦也是主因。尤其他在塵網中打滾了三十年,看透人情的現實與冷暖,洞穿官場的無情與貪婪,既然自己不想同流合汙,又不想附貴攀權,倒不如抱撲守拙,回歸田園。

田園生活並不像一般所想像的那樣飄逸,那樣浪漫,那是一種「向天討飯吃,向地要糧食,向體力討勤勞,向毅力作挑戰」的最樸拙的活命方式。這種生活方式,辛苦是基本要求,清貧是必要條件,只有耐得了辛苦與清貧,受得了寂寞與平淡,放得下富與貴的奢求,離得了名與利的誘惑,才有資格融入大自然的無爭,享受各安其分的平靜。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就是這樣的景物,這樣的情境,這樣的淡泊,這樣的和諧,讓陶淵明相當安然,也相當自在。草屋與柳蔭,狗吠與雞鳴,深巷與樹顛,遠眺村莊,墟里炊煙,依依裊裊,沒有城市的喧囂,沒有商賈的攘攘,有的是泥土的氣息與草木稻禾的芬芳。難怪在「戶庭無雜塵,虛室有餘閒」的自適之餘,還要慶幸「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了。

相較於陶淵明的恬安淡泊,孟浩然卻有較多的憤懣與怨懟,他一生仕途多艱,得不到當權者的賞識,所以常常自怨自艾,例如他在《歲暮歸終南山》的詩句中說:

北闕休上書, 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 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 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 松月夜窗虛。

這是詩人到長安應進士考試落榜後心情鬱結的詩文。他自認為飽讀詩書,又頗有詩名,卻應試落第,非常受到委屈,本想上書皇帝為自己的不獲賞識抒發不平,但想想又覺得還是算了吧,人都已到了四十不惑之齡了,還求什麼功名利祿呢?不如歸隱南山的破舊家園去吧!縱然如此,他還是不免要埋怨「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這就是孟浩然和陶淵明的不同處,雖然兩人的詩風相近,但立意卻大為不同。陶淵明對官場已徹頭徹尾失望,所以甘於回歸田園,而孟浩然則不能忘懷於仕途,只是因為「不才明主棄」,所以無奈地想「南山歸敝廬」,只好他心裡想的還是希望能夠獲得朝廷的賞識,在仕途上有一番作為,這樣的心情充分表現在他《留別王維》的詩句裡: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
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
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

這是孟浩然「年四十來遊京師,應進士不第,還襄陽」時留給大詩人王維的道別詩。詩中說得很清楚,也說得很辛酸。他直言不諱地說:他天天企盼能得到有關晉仕的消息,但看樣子是沒有什麼好等待的了,天天滿懷希望出去打聽佳音,卻都失望而回;他想回歸故園尋覓那草木的芬芳,可是想到要與老朋友分離,心中又依依不捨,於是他不禁感嘆:當權者有誰肯引進我呢?這世界上知音實在太少了,只好安分的回歸田園,關起門來,守著寂寞,過著冷清的生活了。

看來「功名」這兩個字,不論古今中外,對知識分子確實具有莫大的誘惑力,除非像陶淵明這種「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能看透名利背後虛偽與殘酷真相的人,否則,古今中外能有幾人跳得脫名韁利鎖的羈絆與束縛?

大詩人孟浩然不能,杜甫、李白不能,我想現代許多的知識分子也不能。別看大詩人的詩文處處寫得飄逸淡然,其實,他們千愁萬緒,功名與利祿讓他們興起無數波瀾,我們不禁要問:有誰能在名利面前不低頭呢?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相關文章

發表迴響

你的電子郵件位址並不會被公開。 必要欄位標記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