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札記】今年的五月,很悶、很憂、很痛

撰文/王思熙

年五月很悶、很憂、很傷、很痛。

疫情一直籠罩全球,歐洲、亞洲、美洲、非洲、大洋洲,各國紛紛淪陷,尤以印度、尼泊爾、巴西、墨西哥等國最嚴重,一向自認或被認為防疫模範生的台灣,也在五月中疫情忽然一路告急。

確診人數已逾萬人,因疫病逝人數截至六月二十日時也已五百多人,疫情僵持不下,疫苗爭議不斷,朝野爭論不休。

安逸慣了的百姓,一時之間惶恐不安。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也頓時舉足無措。各縣市政府紛紛傳出確診病例後,開始祭出防疫措施,但疫情仍然不見趨緩。

教育部通令各級學校「停課不停學」,採網路教學,孩子不能再到學校上課嬉戲,上班族的中小學與幼兒園學生家長,蠟燭兩頭燒,慌亂了手腳。機關、公司行號,分流上班或在家上班;餐廳、旅館、賣場、夜市應聲黯然;小攤販、小生意、小商店更是雪上加霜。

政府當機立斷,宣布從疫情最嚴峻的北市與新北市開始,升級為警戒三級,短短幾天後,隨即宣布全國也進入三級警戒,從此台灣二千三百多萬人口人人自危,防疫調度顯得捉襟見肘,醫護人員日夜不休,忙著與病毒搏鬥,工作與心理壓力,千斤重擔,在病房穿梭。

疫情肆虐,死者何辜,家屬悲戚,醫界無奈,將心比心,我們要為逝者致哀,為家屬致意,為守護抗疫前線「與時間爭秒速度,和病毒拔生死河」的醫護人員致敬。希望你們在救人的同時,也能好好保護好自己。畢竟,在疫情告急中,你們才是阻擋病毒、挽救染疫者生命的上帝。

生命的仁者與勇者

疫情讓我們很悶,染疫者讓我們很憂,往生者讓我們很痛。就在疫情最嚴峻的時候,五月二十六日這一天,我們永遠難忘的這一天,受慈濟人尊敬的德慈師父捨報往生了。消息傳出,令人震驚與哀傷,是我們心中的痛中之痛。

慈師父因病開刀,多次進出醫院,以八十八歲高齡,承受兩次重大手術,想撐過,確實不易,清楚的人,心裡有數。人世間生老病死,總會走到盡頭,但我們沒有想到慈師父的一生盡頭就是這一天。

在花東疫情風聲鶴唳之際,慈師父毅然辦理出院,讓出病房給更需要的病人,他總是這樣慈悲,這樣貼心,這樣能苦人之苦,用自己的病危,給別人一線生機,這就是生命的仁者與勇者,如果不是人間菩薩,誰能辦到?

轉回精舍的二、三天,病情看似穩定,探視他時,插著鼻胃管,氣色看似不錯,神情恬靜而自在,臉上總帶著一如往常的和藹,跟他閒聊家常,細說往事,講慈濟,雖不能語,眼神卻傳遞著一種無愧無悔的信息,手指輕輕微動,似乎告訴我們「菩薩道上,要精進直前。」

正當慶幸慈師父病情有所起色了,豈知,事隔兩天,噩耗傳來,心中一陣刺痛,雖然難受,但必須接受。這時我恍然大悟,精舍是慈師父永遠的家,師兄弟是他永遠的家人,回到精舍是要和這個家告別,要和所有家人告別,這是慈師父的真情濃意,他用身軀告訴慈濟家人什麼是瀟灑自在來去。疫情已經很憂、很悶、很慌了,慈師父的捨報,讓人痛上加痛、悶上加悶,緬懷與感傷,難以言喻。

讀書醫俗,行善淑世

慈師父是證嚴上人的大弟子,大上人三歲,早年跟隨上人,以佛心為己心、師志為己志,實踐著上人「為佛教,為眾生」的宏願。身為上人的大弟子,不僅自我惕勵要「依教奉行」,而且要身先士卒,矢志作為道場中大師兄的典範。

每天力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靜思精舍道風,他無怨無悔地帶領著當時為數屈指可數的師兄弟們,胼手胝足,出坡耕作,入室做工,自食其力,自力更生;農苦之餘,先後做了二十一種加工品,收到的微薄收入還要捐出部分,濟助貧病、弱勢、孤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叫累,不喊苦,晚間研讀經書,耕讀不輟,自得其樂。

上人對弟子教導一向嚴格,除了為弟子們講經說法、詮釋佛理之外,還要教導他們讀四書、背《論語》,涵融儒釋道,通達諸法,懂得為人處事的正確態度。慈師父雖然沒受過良好的正規教育,但是在佛法與上人的智慧法語薰陶下,養成了「讀書醫俗,行善淑世」的哲人風範。

他言語不多,但句句經典,從他的身上,我們看到他勇於承擔的大丈夫相,看到他嚴謹而不失溫文爾雅的德香,誠正信實而不失通融的道風。慈師父待人誠懇而友善,親切的笑容,和善的身影,無疑是精舍中最美的一道風景線。

慈師父信受上人的教誨,慈濟草創初期,三甲地,四個人,犁地耕田、播種插秧、鋤草灌溉,一鋤一鐮,烈陽天,炙熱地,僧服斗笠,汗滴禾下,溼透衣衫。

收成只夠糊口,入晚夜黑,燭燈前,陋室中,趕早熬晚,針細粗活,只為由衷助人,「甘願做,歡喜受」,不喊苦,笑說福。慈悲的心,務實的行,用實踐品讀著人生的無常,感受著人間的苦寂,細撫著大地的友善,知曉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體會粒粒皆辛苦的珍貴,享受自食其力的美善與幸福。真參實作,修行人的深邃功夫在他身上展現無遺,可敬可佩。

粗茶淡飯,在艱難中,不忘濟貧教富。

為訪查個案,不辭辛勞,跋山涉水,不畏路途坎坷遙遠,跟隨上人一一到個案家訪視,傾聽他們訴說著人生的苦,關注他們朝不保夕的餓,找出貧病相依的因與果,不忍之心油然而生,節衣縮食,為濟貧,再苦也要苦自己,用誠摯的雙手給窮人奉上物資,用溫言暖語膚慰貧病的心靈,用慈悲打開他們的心門,用智慧解開他們深鎖的眉頭,作為上人的大弟子,知道什麼才是任重而道遠。

慈師父與上人的師徒之情,冥冥中自有緣分,互動間恬淡有清味,要求中有分寸,雖沒有太多的言辭,但以心傳心,默契十足。

當一滴燭淚落下

當慈師父捨報圓寂時,上人親自在慈師父的耳邊輕輕地說:「師徒之緣本來就是生生世世,五百年前師度徒,五百年後徒度師,你先走,去開路,師父後面若再去,還是同樣的方向,道路沒有偏差。」

上人還對他說:「千般情,萬般愛,要放下,這是自然法則,去了要快回來。師父也同樣啊,未來你會等我去,我去的時候,你會好好招呼我,我為你祝福。」

是的,上人常常告訴我們:「慈濟的菩薩道是圓的,勇猛精進,跑著跑著,就分不出誰先誰後了。」是不捨,也是期許,是上人對這位大弟子最後的叮嚀,也是最誠摯的祝福。

「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這是孔子對他的學生顏回的讚歎。上人追憶昔時往事,時常提到慈師父像顏回一樣,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弄,人不堪其憂,而慈師父不改其樂的賢者本色,修行到這種境界,何人能及?

慈濟歌選裡有一首極為感人的歌《當一滴燭淚落下來》,正足以說明慈師父此生付出的因緣。

人生如舞台,凡事心存感恩,愛惜和滿足,一切因緣生,因緣聚,因緣成。

人生如蠟燭,即使有心,也要點燃方能造福。

當一滴燭淚落下來,生又何嘗生,當一滴燭淚落下來,死又何曾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只要緣深,不怕緣來得遲,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只要找到路,就不怕路遙遠。

今生的路,慈師父走完了,還有來生的路要慈師父去披荊斬棘,接引更多人走向慈悲利他的菩薩大道。他曾說過:「作為上人的第一代弟子要徹底犧牲。」這是悲壯的決心,無與倫比的信念,慈濟因上人第一代弟子的犧牲而壯闊,菩薩道上因為有你的親和而莊嚴。

慈師父的往生,是慈濟僧團一位巨星的殞落,也讓「慈師父講古」成了絕響。希望在未來的幾年裡,看見那個善良而笑口常開的孩童就是你,將來在充滿苦難、波濤洶湧的巨河裡,充當船師、大船師,接引苦難眾生,「度生死河,至涅槃岸」的行者。

另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是醫界大老楊思標教授往生了。他和慈師父同天捨報,因緣不可思議,或許是約好同行吧!

緬懷醫者風範

楊思標教授於一九二○年出生,享壽一百零二歲,曾任台大醫院院長、台大醫學院院長、慈濟護專(今慈濟科技大學)首任校長。他是台灣胸腔內科的權威醫師,一九八九年自台大醫學院退休後,隨即應證嚴上人的敦請,擔任甫建校的慈濟護理專科學校首任校長。

當楊思標教授答應上人接下慈濟護專第一任校長時,許多人都感到驚訝。一位台大醫學院院長,怎麼可能屈就接下地處花蓮的小小護理專科學校呢?楊思標教授卻雲淡風輕地微微一笑說,花蓮需要教育,東部原住民女孩需要一技之長,花蓮慈濟醫院需要護士,原鄉需要留住人才,這是證嚴上人的深謀遠慮與悲願,我當然要義無反顧,鼎力相助,世俗的名利不重要,重要的是:「做有意義的事。」

雖然楊思標教授擔任慈濟護專校長時間不長,但植下的深厚根基,已然成長茁壯,現在慈濟護專已卓然有成,改制為享譽海內外的慈濟科技大學了。

完成了上人的托付後,楊教授依然每週背起行囊來回花蓮與台北之間,將他擅長的胸腔內科專業,在花蓮慈濟醫學中心為教學與病患作出貢獻。有時我們會在火車站月台上,或在開往花蓮的列車裡,不期而遇,看到他那年逾九十的身軀,硬朗如昔,猶能背起背包行囊闊步而行的風采,除了羨慕,更多的是由衷的讚歎。

楊思標教授晚年對中醫情有獨鍾,力主中西醫合療,他說:「只要有益於病人,不應分西醫或中醫,各取優點,互補短長,能醫好病人的醫療,就是最好的醫療。守護生命,守護健康,守護愛,是證嚴法師的慈悲與心願,我們要竭盡所能幫他完成。」

想當年,花蓮慈濟醫院草創伊始,台大三位醫界名醫大老,台大醫學院院長楊思標教授、台大醫院副院長杜思綿教授,以及同為副院長的曾文賓教授,三位醫界菁英匯聚,有志一同,應上人敦聘,用行動相挺。

楊思標教授扛起慈濟護專創校首任校長使命,杜思綿教授成了花蓮慈濟醫院的第一任院長,而曾文賓教授先擔任花蓮慈濟醫院副院長,後來接任院長,三位一代名醫,引來不少良醫與良護,競相到花蓮服務,翻轉了花蓮原本匱乏的醫護生態,經過數十年的耕耘,花蓮的醫護與教育,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花東已不再是醫療與教育的荒漠了。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名醫不死,只是凋零,他們為花蓮醫療教育所做的貢獻,慈濟人不會忘記,花蓮人不會忘記,受惠於他們的醫護學子不會忘記,歲月不會忘記,歷史也不會忘記。他們善與愛的漣漪正在不斷延伸與擴散,這是人生的價值,也是生命的意義,值得緬懷與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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