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思熙
每個人都在問什麼是「心」?為什麼每個人的心都不一樣?甚至即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時空、不同場合、不同的境遇,心思也會有所不相同。究竟「心」是何物?成為千古謎團。
「心」,確實看不到,摸不著,它瞬息萬變,變化多端,難測難知,不僅影響了自己的生活品質與命運,也影響世界的未來與前途,佛法說「一切唯心造」,雷霆萬鈞的一句話,道破了人世間的真情實相。
禪門公案有這麼一個傳說:
神光慧可禪師斷臂立雪,向達摩祖師求法。
達摩禪師問神光:「當需何事?」
神光曰:「我心未寧,乞師安心。」
達摩禪師曰:「將心來,與汝安。」
神光曰:「覓心了不可得。」
達摩曰:「與汝安竟。」
這則禪門公案的文字淺顯易懂,大概不需做太多的翻譯與解釋,但其所隱含的意義與哲思,足夠令人回味再三。
大家都在覓心,但尋覓的結果還是「了不可得」。因為「心」緣起緣滅,隨時隨地都在生滅,所以每個人分分秒秒都在起心動念,究竟哪一個心才是真心,誰也拿不準。你認為是真心,其實是假意;現在你認為是真心,但下一秒就成了假意也有可能,人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個才是那顆真實的心?連自己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別人!人心隔肚皮,我的心不是你的心,我說是,你說非,人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這就是人之所以會有無限煩惱的根源;人世間會有那麼多衝突的原因。
但人非草木,誰能無情,起心動念是人之常情,心緒起伏是人之常態。沒有了常情,失去了常態,處在「我心已死」的狀態,豈不成了植物人?那是多麼可怕的事。
人,既然避不開「起心動念」,那麼就要注意起什麼心?動什麼念?起的心,動的念稍有差錯,就會應了「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句話了。
西方哲學家說:「思想決定你的行為,行為決定你的習慣;習慣決定你的個性;個性決定你的命運。」也可以倒過來這麼說:「命運由個性決定;個性由習慣決定;習慣由行為決定;行為由思想決定。」歸根究柢,人類命運的源頭就是思想,思想就在起心動念之間。但這就是所謂的「心」嗎?於是謎團又來了,疑問又起了。
思想不等於心,心也不等於思想。思想是意識執著的結果,是起心動念的累積,是佛法說所謂的執藏識,帶有執思與妄識的成分。所以思想可以被灌輸,被型塑,並不是那顆最原始的本心。
孟子說:「人性本善」,這是儒家思想的主流,但荀子說:「人性本惡,善者偽也。」他們都同屬儒家,為什麼對人性的主張迥然不同?兩個人究竟誰對誰錯?
其實他們都沒有錯,因為思想可以形塑,人性當然也可以形塑,俗話說「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環境與教育可以形塑思想與人性,可以成就善,也可以成就惡,「性相近,習相遠」,全都是受到後天環境薰陶的影響,而非先天本具的那顆心。
《華嚴經》有偈云:
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
五蘊悉從生,無法而不造。
如心佛亦爾,如佛眾生然;
應知佛與心,體性皆無盡。
若人知心行,普造諸世間,
是人則見佛,了佛真實性。
心不住於身,身不住於心;
而能作佛事,自在未曾有。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
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上述的偈文,看起來很深奧,其實很簡單,抓住關鍵字,了解就不難。關鍵字是什麼?四句二十個字,那就是:「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與「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心雖然無形無影,卻能像畫家一樣,畫出世間種種色彩繽紛,對錯善惡的各種色相和現象,難怪洞山良价禪師會說:「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無情的草木事物,為什麼能對我們說法,它們說的是什麼法,只有自己的心能了然,但你的了然並不就是別人的了然,這就是心的奇妙之處,所以說:「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你對人世間一切事物的看法和種種的意識型態,都是唯心所造。
《無量義經》也有這麼一段文:
菩薩欲得修學無量義者,應當觀察一切諸法,自本來今,性相空寂,無大無小,無生無滅,非住非動,不進不退,猶如虛空,無有二法。而諸眾生,虛妄橫計,是此是彼,是得是失,起不善念,造眾惡業,輪迴六趣,受諸苦毒,無量億劫,不能自出。
整段經文就在點出:人世間自本來今,性相本來空寂,沒有所謂的大,所謂的小;所謂的生,所謂的滅;沒有住,沒有動;沒有進,沒有退。而之所以有彼此、得失、善惡,是各個人心的虛妄橫計,分別執著所造成的,每個人所造的善惡業不同,所受的苦毒也就不同。
禪宗六祖惠能禪師有偈云: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心本來是清淨無染的,只是受四周環境的影響,起了分別心,動了善惡念,作出了善惡行為,依因果律,其結果當然就有了善報與惡報。「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只要人不起心動念,不分別執著,就不會有愛恨情仇,不會有衝突對立,滾滾紅塵,一切歸於寂靜,沒有貪瞋痴慢疑,社會哪會有動亂,世界哪會有戰爭,蒼生哪會受苦毒?
所以「心」能善能惡,端看能否用心平氣和的智慧去選擇。無明的人妄想橫計,執識已深,會選擇自私自利,不信因果的惡心,造作種種利己害人的惡業;有智慧的人,具有大圓覺鏡智,會選擇淨心利他的善行。這一善一惡,就是埋在難以自覺,鮮能發現的意識深處裡。修行的目的,就是要去發現這顆能明能暗,善能惡的心識,時時警惕自己身、口、意的業作,注意內心深處心識的波動。
所以,歷代東方修行者與西方哲學家都在尋找那顆埋藏在心識深處的本心。結果竟是有人說有,有人說無,有人說非有非無;有人說非非有,非非無,最後,那顆「起心動念」之前的心,還是渺然成謎。
禪宗有這麼一則公案:
靈祐襌師與百丈禪師有一則故事:
靈祐禪師隨侍在百丈禪師的身邊。
百丈問:「誰?」
師云:「某甲。」
百丈云:「汝撥爐中有火否?」
師撥之云:「無火。」
百丈躬起,深撥,得少火,舉以示之云:「汝道無,這個啥?」
師由是發悟。
百丈禪師要靈祐禪師在已經熄滅的火爐中,撥撥看還有沒有火種,靈祐只淺淺的、輕輕的撩播一下,沒有看到火苖,就回答說:「沒火。」
對於這麼草率就作了回答,百丈禪師顯然不滿意。於是站了起來,親自到火爐旁,深深地、仔細地往灰燼裡頭撩撥,居然被他發現了灰燼深處還有稍許火苖,便轉身對靈祐說:「你說沒火了,這是什麼?」靈祐從此得到啟發並開悟了。
這則公案提到「師由是發悟。」或許有人想問:靈祐從百丈處「發悟」些什麼?百丈禪師的撥到灰燼裡火苗的舉動,果真能讓靈祐禪師發悟嗎?如果不是靈祐而是換了別人,是否也能「發悟」?這一連串的問題,確實有其趣味性與神祕性。
「心」,就是這麼神祕難知,才引來這麼多學者、智者與禪者的興趣,他們殫精竭慮,想破解這個謎題。靈祐從爐裡的灰燼表層看似無火苖,其實深層裡卻有火,這是否暗示著「心」表面上看似無,其實在深處確是有;但你說有,柴火又確實成為灰燼了,熄滅了,沒有火了,「無還是有,有確是無」,沒有相當慧根的修行人,確實無法從中獲得真心與道理。
「因緣所說法,我說即是空」,「心」隨因緣而生,隨因緣而滅,所以要明辨因緣,守好能善能惡的心。佛法說「大慈悲為室,柔和忍辱衣,諸法空為座,處此而緣法。」意思是:大慈悲是「心」的家,柔和忍辱是大慈悲心的用,世界萬物都建立在生住異滅,成住壞空、生老病死的「空」座上,一場夢,一場空,慈悲助人,何必斤斤計較。
因此,想要把握住善心,就必須先學會掌握住善因善因緣。掌握住善的因緣了,才能掌握住那顆至真、至善、至美的心,那顆至真、至純、至淨的心。
唐朝寒山子,亦僧亦俗,長年隱居天台巖洞中,常往國清寺止宿。有詩云: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
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又云:
瞋是心中火,能燒功德林;
欲行菩薩道,忍辱護真心。
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無明火起,煙霧瀰漫,遮蔽了本心,汙染了本源,當然就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至善的本源。對治這種無明瞋火,寒山與拾得兩位大士自有方法,值得我們學習:
寒山問拾得:世人謗我、欺我、辱我、 笑我、輕我、賤我、厭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拾得云: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寒山云:還有什麼要訣可以躲得?
拾得用彌勒菩薩偈語回答:
老拙穿衲襖,淡飯腹中飽;
補破好遮寒,萬事隨緣了。
有人篤老拙,老拙只說好;
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
涕唾在面上,隨它自乾了;
我也省力氣,他也無煩惱。
這樣波羅密,便是妙中寶;
若知這消息,何愁道不了。
想保清淨本心,避免是非煩惱,這段話,看官且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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