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記憶】古都文藝復興 台南歷史街區的失落與再現

撰文/張子午(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陳弘岱(經典雜誌攝影)

動的人潮伴隨成排路邊攤難以言傳的混雜氣味,與台灣從南到北的觀光區並無二致,週末來到台南安平被譽為「台灣第一街」的延平街,彷彿來到另一個九份老街、墾丁大街、士林夜市……吃吃喝喝兼臉書打卡,完成假日的儀式後,乖乖回家認命上班上課。

相似模子刻出來的觀光風景區,差別只在圍繞周邊的地景,是台灣歷史的起點——一六六二年鄭成功擊敗荷蘭人攻下台灣,建立第一個漢人政權的地方,儘管已「正名」為熱蘭遮城,許多人還是習慣從小所稱的安平古堡。一句俚諺「三日無看著王城,頭殼會眩」,生動道出這座鄭氏三代統治者駐居的「王城」,已深深地紮根在安平的集體記憶裡面。

而透過語言的印記,也帶領我們回溯這塊島嶼歷史的源頭。這裡原是西拉雅族的活動範圍,當地人稱為「Tayouan」,漢人來到之後,依河洛話發音譯為「大員」、「台員」或「台窩灣」,於是福建沿海的居民,就以「大員」來稱呼整個台灣,「大員」後來演變成「台灣」的正式稱呼。

一六二四年,荷蘭人來到大員,在此興建熱蘭遮城,並在城堡東側二百公尺處建立街廓,為漢人主要的聚落市街。王城底下三條東西向的街道,最南邊的稱為「寬街」,又稱「石板街」或「市仔街」,即今延平街,因此又有「台灣第一街」的美名。儘管蓄積沉厚歷史紋理,在上世紀九○年代終究抵擋不了開發趨勢,原本兩、三公尺曲折巷弄被拓寬為六公尺的平直大街。

在拓寬與保存之間,當年正反雙方曾有激烈的交鋒,沉寂的老街一時之間躍為全國焦點,從中央到地方政府,從文化學界到在地民眾,都被捲進這場台灣解嚴以來最大的一場文化事件。隨著一九九五年七月底居民自行拆屋,台南市政府也於八月一日正式拆除、拓寬延平街,長達一年半的喧嚷終告落幕。

在擅於遺忘的島嶼上,如今的台灣第一街徒存其名,近二十年前的隨風往事消散在熱鬧的歡慶氣息中,難以追尋。

街道是家的延伸

但若有耐心留給她多一點時間,離開熙熙攘攘的大街,踱進與延平街平行的兩條小巷──效忠街與中興街,瞬間像是進入另一個時空,阿嬤蹲在門口,側耳傾聽收音機裡的電台節目,放學的孩子騎著腳踏車穿梭的笑語,南台灣長長夏日尾聲的倒影,投射在有著珊瑚礁痕跡的牆面。

「安平的老巷弄狹窄,有許多轉角,人們走路遇見,很容易就在樹下聊天,這種傳統的空間尺度感蠻重要的,人跟人自然就會在裡面親切交流,包括跟經過的外地人打招呼,在馬路上就不容易停下來互動。」文朱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黃淑娟說。

狹窄的空間尺度,也體現在安平的傳統居住空間上。由於為鹽田所圍繞,加上河岸淤積的土質鬆軟,安平早期發展之初可建築用地很少,在有限土地上要容納一波波從漳州與泉州而來的移民,於是衍生出縮小版的閩式合院,或是只有一側護龍的「單伸手」等建築型態。

黃淑娟在效忠街裡的住處就是典型的安平「迷你」民居:書房兼作客廳,旁邊緊挨著架高的「總鋪」是寢室,小廚房僅容一人,廁所則要從外面的另一頭出入,「這過去是給一家人住的!」儘管已住進來八年,她仍為狹小的空間感到驚異。

和大多數的安平子弟一樣,度過童年時光之後,黃淑娟就離開家鄉在外求學工作,不同的是,多年之後她決定搬回來,租下以前父親鐵工廠對面的老宅一側護龍,長型空間雖窄小卻剛好符合單身者的需求,除了有賴具建築專業背景主人的巧思,不顯局促的原因,很大一部分跟室內/室外的模糊界線有關。

紅色的磚牆旁種滿俗稱煮飯花的紫茉莉,巷裡的微風與午後的光線透過半敞的門流瀉進室內,鳥叫聲與貓的踱步、隔鄰中年大叔想到什麼事情似的從外面探頭喃喃……街道彷彿就是家的延伸,裡與外,不是截然二分的牆壁或鐵窗,而是彼此滲透、包覆的「整體」。

與近年來一間間刻意裝修,營造復古氣息的老屋相較,黃淑娟沒有微言大義,也不彰顯某種品味或理想,在繁華落盡的古老巷弄裡,自己捲起袖子整修、打掃環境、種花綠化,最重要的是:生活在這裡,將生命氣息重新帶回這間一九五二年的局促老屋。

老聚落與新住民的親密對話

在黃淑娟於二○○六年搬回來不久,《安平舊聚落歷史風貌維持更新計畫》陸續展開,彷彿為了彌補當年延平街拓寬事件的遺憾,政府從二○○八到二○一一年間投入資源,陸續協助居民整建維護年久失修的民居,維持街區的傳統樣貌。

在安平最古老的三條街道中,居中的「新街」為效忠街,俗稱「石門樓」,為安平富戶所居,因康熙年間居民協助官方平朱一貴民變,特欽賜為效忠里;中興街為最北的「北街」,俗稱「磚仔街」,相傳過去有位外國人,因下雨天走在街上,深覺泥濘難行,於是出錢鋪設紅磚,以利行人,街道因此而得名。

現今走在效忠街與中興街上,能看見許多經過整理、屋況良好的古厝。儘管蜿蜒曲折、自然生成的歷史聚落風貌得以留存,但隨著家族成員增加,大部分的住戶皆搬到外面,空屋比例很高。硬體的整建維護後,缺少軟體的人以及在其中生活的痕跡,空間就沒有靈魂。

「沒有人生活以後,直接影響外部空間,電桶設在這邊、樹不見了也無所謂,反正已沒人聚在底下乘涼聊天。」穿梭巷弄裡,黃淑娟時而問候在菜園種菜的鄰居,時而沉吟著聚落風貌的改變,「大家都只能擠在外頭作生意,裡面人煙稀少,『密度』不均,若能將多一點生活重心拉回自己家,或許社區的環境就會比較被照顧到。」文朱社區發展協會在去年推動「我愛文朱小花園」,透過認識社區植物、營造綠空間等活動,推動社區意識並提高居民對環境的認同。

而受到聚落的獨特氛圍所吸引,移居到此地的「新住民」也悄悄地讓周邊起了一點化學變化。台南藝術大學建築藝術研究所畢業的徐瑞陽,求學時期即以社區營造的方式參與台南後壁國小日治時期舊校舍的活化再利用,生活在安平中興街一年後,與友人一起租下巷弄裡的古厝,成立「Dijia佇這生活實驗室」,同樣秉持著參與式互動的理念,努力將閒置的傳統民居轉化為聯繫起空間、生活與人的觸媒。

「屋主常常回來看自己的房子,空了很久後,他很高興看到以這種方式利用,並承諾續租後不會漲價,等於給我們很大的肯定。」徐瑞陽坐在曾經是戶外廁所的露天平台,分享他生活、進駐在老聚落的種種。一字形老宅為台灣傳統民居的基本單位:「一條龍」,中間為廳,左間為大房,右間為二房,只是迷你程度較黃淑娟的單邊護龍有過之而無不及。

過去的局促生活已遠,此空間成為今日的展場,作品與觀眾之間的距離恰好因此削減,得以有緊密的對話。利用前方一塊小空地舉辦市集活動時,更獲得在地居民正面迴響,「那塊地是私人停車場,舉行活動時,地主阿伯站在一旁邊看邊笑,說以後辦活動時,可以放心請車主移開,具體支持我們做的事情;而每天早上與下午都會坐在巷口聊天,我們暱稱『中興街三朵花』的阿嬤,有天問說何時還要『鬧熱』?」徐瑞陽笑著說。

中興街的步調緩慢、幽靜,和觀光化的延平街大不相同,Dijia佇這生活實驗室充分尊重在地的生活節奏,不以商業考量,雖然成員平日都各自有工作,承租空間的成本也是一個不小的壓力。幸運的是,他們申請到台南市政府「歷史老屋補助計畫」的房租補助,「因為我們不是以營利為目的,一個月五千元的補助剛好付房租,對我們來講是很大的幫助。」徐瑞陽表示。「這個計畫很好的是,評選的老師會來訪查、了解狀況,讓我們能跟老師交流想要推廣的理念、工作室定位等等。」他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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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a valid template]↑ 從荷蘭人首次建立堡壘,經歷明鄭、清領、日治以迄民國,層層疊疊的歷史記憶,墊積在台南安平的巷弄裡。中興街仍保有蜿蜒曲折的傳統空間尺度。
[Not a valid template]↑ 在安平出生長大的黃淑娟工作多年後,返鄉租下鄰居的老厝,重新整修打理,總鋪為臥室、客廳兼書房,原住了一家人的緊密空間,剛好符合單身者的生活需求。
[Not a valid template]↑ 安平傳統的「一條龍」古厝空間狹小,「Dijia佇這生活實驗室」以此為展場,展開與巷弄間的親密互動。
[Not a valid template]↑ 兌悅門是台南唯一一座尚供通行的城門,信義街穿城入巷,曾為通往安平的港道,鋪面更新後吸引更多遊人前來走逛。
[Not a valid template]↑ 閒置多年的「林百貨」於今年重新開幕,將台南的「老屋復興」現象推到一個新的高潮。除了和洋折衷風情,按原貌修復的屋頂神社是另一特色。
[Not a valid template]↑ 海安路因地下街工程遭到拓寬,眾多民居被剷除,後經藝術家與在地人的創意與堅韌生命力,將殘破的廢墟轉化為引人駐足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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