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光欣(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周元楷(經典雜誌攝影)
三層樓高的巨浪猛烈打上甲板,海水直往船艙裏灌,突然間轟然一響,機艙裏竄出火蛇。沒多久,整艘船就陷入一片火海,一百多位漁工疊羅漢似地擠在船頭甲板上,狂濤一波波襲來,幾乎吞噬船身。「完了!完了!這下子完了!」眼見求生無望,不少人放聲大哭。一名漁工受不了烈焰大火燻烤,抱著碰墊縱身一躍,隨即消失在狂風巨浪中。
這時,直昇機飛了過來,冒險放下吊掛鋼繩。一陣狂風吹來,鋼繩順著風勢勾住了船尾杆,直昇機眼見就快被拖下海,還好飛行員及時按鈕緊急切斷鋼繩。在海面上,救難小艇上的人員比出手勢,通知對方一次只能跳下五個人,哪知情急的漁工們咚咚咚紛紛往下跳。救難小艇嚴重超載,差點自身難保。
漁工出現肇因於漁業沒落
這一幕猶如電影「天搖地動」中驚心動魄的船難畫面,就發生在今年七月中旬,地點在高雄「南星計畫區」外海。當時,滿載一百三十三名漁工的「元勝二號」船屋,從東港駛往高雄港避風途中、在離岸兩百公尺處發生火災。救難人員從海空兩路冒險救援,和強風怒濤奮鬥了五個小時後,成功救起了其中一百三十二人。透過 SNG實況轉播,電視觀眾目睹了整個救難過程。而幾乎已被人遺忘的「大陸漁工」和「海上旅館」,也再度成為媒體討論的話題。
「大陸漁工」的出現可追溯至十多年前。一九八○年代末期,台灣股市狂飆,「台灣錢淹腳目」。相形之下,漁業收入低,工作辛苦,年輕船員於是紛紛轉業,漁村人力嚴重失血。在找不到船員的情況下,漁民也顧不得政府禁令、將腦筋動到大陸漁工身上。
在南方澳經營「海龍號」船屋的漁業從業員聯誼會會長胡世冠表示,自己也是漁民出身,當初之所以引進大陸漁工,是因為漁船船員嚴重缺乏,加上大陸漁工語言、生活習慣都和本地漁民類似。政府漁業政策趕不上漁民需要,漁民為了生存只好自行引進大陸漁工。
台灣漁民日漸仰賴大陸漁工。根據漁業署統計,去年大陸漁工人數高達二萬五千至三萬人,其中五分之四在遠洋漁船上作業。但從今年二月大陸方面宣布暫停漁工輸出後,情況有了很大的改變,比起去年,現在大陸漁工人數整整少了五分之二。經營「海上旅館」已有十年之久的胡世冠指出,去年南方澳有十二艘「海上旅館」營業,今年已經有兩艘拖上岸解體。雖然大陸方面暫停漁工輸出,但是為了大家的生計,他會盡可能想辦法,不會輕言結束營業。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政策
對於漁船雇用大陸漁工,政府最初是三令五申禁止,但礙於台灣漁業人力嚴重缺乏的現實,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樣,雇用大陸漁工一直處於「無法可管」的灰色地帶。直到一九九四年,一艘「海上旅館」在宜蘭外海翻覆,十多名大陸漁工不幸溺斃,一時間輿論譁然,政府這才在第二年推出「暫行辦法」,將雇用大陸漁工「合法化」,也等於間接承認「海上旅館」存在的事實。
但這項「暫行辦法」對保障漁工生命安全卻沒有太大的幫助,因為辦法中規定,除了急病、災難或特殊事故之外,大陸漁工不得隨船進入離岸十二浬領海內。試想「海上旅館」停泊在遠離海岸十二浬的外海,一旦出事,可能連救援的機會都沒有。又過了四年,政府才訂出了正式辦法,允許「海上旅館」進入離岸十二浬內的指定泊錨區內停泊。
按規定,平均風力必須達七至八級、陣風九級以上,「海上旅館」才能獲准入港避風。不過,海巡署也私下承認,基於人道和安全考量,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彈性執法」,只要大陸漁工不上岸,海巡單位容許「海上旅館」停泊在漁港內或泊靠在碼頭邊。不久前基隆長潭里漁港發生命案,即起因於越南漁工挑釁大陸漁工,當時「海上旅館」就泊靠在碼頭邊,兩派漁工互毆,造成一名大陸漁工死亡。
由鐵殼漁船改裝而成的「海龍號」,共有三層船艙,滿載時,總共可以住進三百八十名漁工,是南方澳最大的一艘「海上旅館」。
「海龍號」就停泊在離岸不遠的漁港南側堤防內水域。載著我們從南方澳南興安檢所出發的小船,不久就就和「海龍號」接泊上了。
大陸漁工張永曾經向媒體描述「元勝二號」船屋上的生活:「每天睡覺沒有固定的位置,廚房、機艙、甲板都成了臥室。一坪大的空間要擠上四個人,進艙是用爬的,睡覺從沒伸直過腳,很少吃到蔬果。」
漁工與台灣船長間的糾紛
提起一次和船長衝突的不愉快經驗,李彥的語氣仍然顯得憤憤不平,他說有次作業時,因為引擎聲太大,他聽不到船長講話,結果船長過來就給了他一巴掌。「船長如果講理,替他賣命都可以。」李彥說,他們討海人求的不多,只希望能跟到一位講道理、不會開口閉口「三字經」的船長,幾年前,在基隆外木山漁港跑船時,曾跟過這麼一位好船長,他很想回去那艘船上工作,但漁工受雇於哪艘漁船是固定的,不是他想換船就可以換的。
漁工的感受顯然台灣船長說法不同。東港一位陳姓漁船船長就表示,以前有些船長的確會把漁工當作自己人般「管教」,但現在船長們也學乖了,漁工如果怠工,就直接要求船屋業者換人,「用不著自己跳出來當壞人。」他甚至還直指,有些漁工的「背景」並不單純,「專門來搞分化的或準備偷渡的。」胡世冠也表示,船長和漁工衝突的情形並不多見,多半也只是關於獎金、工作時間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遇到這種情形,他會居中協調,要求雙方各退一步。
偷渡是另一個和大陸漁工相關的問題。說到偷渡,曾經在新竹靖廬待過一年的楊沛龍說:「阮大陸仔已經看不上台灣了。」過去大陸人時常偷渡台灣,但現在他們也知道台灣經濟情況差,打工機會大不如前,與其偷渡台灣,不如把目標轉到美國、加拿大或澳洲。而對漁工來說,最直接的偷渡工具就是漁船。
也因此,從二○○○年六月至二○○一年六月,短短一年內就發生了十一起台灣漁船遭大陸漁工挾持到美、加等國的事件。不過也有國外報導指出,所謂「挾持」其實是台灣漁船協助大陸漁工偷渡,船長從中牟利,因為有不少被「挾持」的船長並未按規定向當地警方報案,漁工偷渡上岸後就直接將船駛回台灣,而且雇用的大陸漁工人數也超過了作業需要。
我們在「海龍號」上待了一晚。從下半夜起,漁船陸陸續續前來接漁工出海作業,答答答的引擎聲似乎沒有停過,只見漁工們帶著簡單的衣物,從船舷邊一躍而過,不久後,即隨同漁船即消失在夜色蒼茫中。
隔天一早,大廚陳振祥在船舷陪我們等船,聽著他輕輕哼著:「我的心在想,我的心在唱,我的心中在燃燒,日夜思念的家鄉……。」擔心回去後就不能再出來討生活,陳振祥和其他漁工一樣,已經有一年多沒回家了。
(為尊重受訪對象意願,本文部分漁工姓名為化名)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
—————————————————————————————————
[Not a valid template]↑ 颱風期間「海龍號」船屋就泊靠在碼頭邊,因為還沒有接獲上岸通知,漁工只能蹲在船舷邊望著僅有一步之遙的陸地。
[Not a valid template]↑ 夜晚是漁船出海作業的時間,所以漁工多半利用白天補眠。「海龍號」上每人都有固定床位,但空間仍顯得局促狹窄,個人用品只好吊掛在床頭處。
[Not a valid template]↑ 廚房裡的汲水幫浦是「海龍號」上唯一的水源,廚房也因此成為漁工們洗衣服和洗澡的地方。
[Not a valid template]↑ 漁工們通常利用上午時間補眠,到了下午睡不著覺的漁工,只能無所事事地呆望著窗外。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經典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