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居芮筠(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資深攝影)
「成就一個國家的,不是它做了什麼,而是它包容了什麼。」
庫爾特·圖霍斯基(Kurt Tucholsky, 德國作家)
晚上九點半,以色列台拉維夫(Tel Aviv)的一場訂婚典禮上,一對新人坐在布置溫馨的布棚內,四周點綴著象徵祝福與豐饒的七盞油燈、盛滿米穀的藤盤、椰子、糖果和堅果。新娘身著綠色沙麗,新郎頭戴印度帽,我的額頭則被點上一枚朱砂,掌心放上一塊指甲花(Henna)粉與水混成的泥塊,剎那間時空錯亂,以為來到了印度。接下來的寒暄,更加劇我因時差而造成的混沌。新人皆於以色列出生,新娘的父親來自印度,祖母和表叔來自葉門,表姑則來自摩洛哥,除了同為一家族的事實之外,唯一共通點就是,他們都是猶太人。
這個離下飛機不到二十四小時的經驗,讓我在以色列採訪期間,總是反射性地問對方從哪裡來,因為該國是由七十多個國籍與文化所組成。曾於公元前一○三○年在以色列建國的猶太人,自從巴比倫帝國摧毀象徵其精神中心的第一聖殿後,「大流散」(Diaspora)的序自此寫下。自一八八一年蘇聯發動對猶太人的屠殺行動開始,出現了第一批「阿利亞」(Aliyah, 猶太人移民,有登高至以色列聖地定居之意),彷彿現代「出埃及記」,脫離蘇聯、阿拉伯地區和衣索比亞等地,返回「應許之地」。
夜幕低垂,台拉維夫近郊,厄尼格老太太家中的沙發上,我攪著摻糖的咖啡,精神的味蕾卻一整晚品嚐著化不開的苦澀。
「從妳住的城市到集中營的路程有多長?」
「不知道,太長了……。」
厄尼格伸出左手臂,露出「A-16602」的青色烙印,A代表德國納粹最大的集中營「奧許維茲」(Auschwitz),這組數字猶如身分證字號,一輩子如影隨行,時至今日仍是生於南斯拉夫的猶太老太太,所難以面對的夢魘。
一九四五年一月十七日,展開三天三夜從波蘭奧許維茲跋涉到德國勃根貝爾森(Bergen-Belsen)集中營的「死亡行軍」(Death Marches),差點讓這位當年十六歲的少女半途倒下,幸虧有母親的扶持助她挺過旅程,成為德國納粹大屠殺的倖存者。奈何二戰結束後,母親卻熬不過傳染病的侵襲,在最後關頭與她天人永別。「我們一起經歷過一切,但到最後她卻無法撐過去。」老太太吐出深深的喟嘆,凝結成令人坐立難安的沉默。
長達三個多小時的訪談中,厄尼格斷斷續續為我們湊出刻骨銘心的記憶拼圖,而這幅由六百萬名罹難者拼成的圖騰,更成為猶太民族的心靈版圖上,永恆追尋的失落一角。
二十個世紀以來,各方強權的鐵蹄相繼踏破以色列的土地。除了具有古代香料運輸的戰略地位之外,猶太人的宗教信仰也在他們命運的臍帶上打了一個結。
當暮色渲染耶路撒冷,我佇足於橄欖山,遠眺舊城區,各個朝代的文明於此沉澱,形成綿密的千層墳塚。猶太、基督和伊斯蘭三大教區,鼎立於如迷宮般的舊城內,各方旅人和信徒在行進中擦肩而過,各自尋覓通往天堂的入口。
越過耶路撒冷繁雜的人潮,抵達只聽見自己心跳的西牆(Western Wall)前。公元七○年,羅馬人摧毀第二聖殿後,僅留下這面對於猶太民族而言,距離神聖最近的石牆。公元三一二年,基督教在成為羅馬帝國國教後,正式和猶太教在神學上分家,猶太人因此展開了屢遭驅逐或隔離的流亡歲月。僅管旅遊團的旗子和鎂光燈黯淡了些許神聖性,但這片被無數人撫摸、親吻過的石牆,卻是身旁翻閱經文、口中念念有辭的信徒們,最終的依歸。
腹背受敵、外交顛簸
然而,在重返巴勒斯坦的那一刻起,猶太人註定要延續被孤立的命運。記得在以色列採訪期間,無論是公車總站或百貨大樓門外,都有維安人員檢查隨身包;在機場時,我的行李被翻了又翻,海關人員更是將所有的電子產品掏出來,相當有耐性地從不同角度一一掃瞄,維安的程度彷若驚弓之鳥。
以色列狹窄的國土被阿拉伯國家所包圍,一九四八年五月十四日建國不到一天,埃及、約旦、敘利亞、黎巴嫩和伊拉克就進軍以色列,隔年初,在聯合國主持下,除了伊拉克興致缺缺之外,以色列與其他侵略國進行談判,並劃定國界。然而,以阿之間的領土糾葛未歇。並陸續發生了一九五六年的西奈(Sinai)戰役、一九六七年的六日戰爭、一九七三年的贖罪日戰爭,以及一九八二年加利利(Galilee)的和平行動。軍事工業發達的以色列,雖然屢戰屢勝,但與鄰國的外交關係卻因此跌入谷底。
被孤立的以色列,極欲突破封閉狀態,一九七九年與埃及總統沙達特(Anwar Sadat)簽定和平條約,並從西奈半島撤軍,以土地換取和平。約旦和以色列之間的邊界最長,後者盼與前者合作共治西岸(West Bank)以保持安寧,雖然以國左派希望兩國積極互動,右派則要求維持領土現狀,但多數人仍樂見以約關係密切進展,雙方並於一九九四年簽署和平條約。
一九七七年取代工黨入閣的聯合黨(Likud)領袖貝京(Menachem Begin),其所代表的右翼政府支持進軍與以色列之間並不存在領土爭議的黎巴嫩,以剷除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大本營,此舉首次造成以國國內意見不一,甚至掀起反戰風潮。在多方壓力下,以色列於二○○○年完成在黎巴嫩的撤軍行動。
然而,位於以色列和敘利亞邊境的戈蘭(Golan)高地,卻是以國不願放棄的黃金戰略地,除了屏障之外,更是重要水源,就連鴿派的工黨也一度支持占領該地。二○○○年以敘談判,但未見突破。
駕車行駛於戈蘭高地上,邊界近在咫尺,令人莫名悚然。前方分屬敘利亞和以色列的黑門山(Mount Hermon)巍峨莊嚴,見證了這一帶的腥風血雨,但四周仍見未拆除的地雷區,曾在此參戰的維爾菲說,「現在拆除還太早。」意謂著戰爭仍未終止。以色列與鄰國的關係形成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表面和平,因此無法掉以輕心。
此外,一九九三年,時任總理的拉賓(Yitzhak Rabin)在踏出沉重但勇敢的一步,與巴解主席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象徵性握手之後,卻遭猶太極端主義分子暗殺;而巴勒斯坦激進組織哈馬斯(Hamas)政權的崛起,更惡化了以巴的和談進程。
面對政局的無奈,以色列仍努力探尋一線曙光。位於海法(Haifa)、隷屬以色列外交部的「梅爾夫人國際訓練中心」(MCTC),旨在提升女性的競爭力和社會地位,自二○○三年起舉辦「女性創新局:以巴婦女的對話」研討會,邀請巴勒斯坦婦女前來交流並相互了解,至今約有六百位女性參與。主任蘭佛(Mazal Renford)回憶道:「她們起初持懷疑態度,但漸漸打開心防,了解我們不是惡人,只是跟一般人一樣,想要過正常生活。黎巴嫩戰爭爆發後,其中一名女性打電話給我,要我去跟她們待在一起,比較安全。這代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已產生變化。」
雖然能做的有限,但這六百名巴勒斯坦朋友不啻為承載希望與和平的種子。對於外界輿論幾乎一面倒地同情巴勒斯坦人的生存權,身為曾經拋下一切遷居以色列的猶太移民,蘭佛堅定地說:「我們有相同的權利。猶太人曾遭大屠殺迫害,但歷史已過去,我們需要思考能做些什麼,才能在地球的這一小塊土地上和平共存。」
從一支流散世界各地的民族,到如今發展耀眼的中東強國,以色列強硬的態度始於對生存的濃烈渴望,深信唯有如此,才能避免過去的創傷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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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小檔案】
- 地理位置:西濱地中海、南臨紅海和埃及、東接約旦和沙烏地阿拉伯、北銜黎巴嫩和敘利亞,為古代東西方香料貿易必經之路,形同歐亞橋梁
- 面積:約22,072平方公里
- 人口與種族:約7,353,985人。75.8%是猶太人,24%是非猶太人。猶太人分為兩大族群:一類是由西班牙語系的瑟法底(Sephardi)、來自東歐的艾希肯納茲(Ashkenazi)猶太人,及大屠殺倖存者所組成;另一類來自北非和中東穆斯林國家的猶太人。非猶太人包括講阿拉伯語的不同族群:穆斯林阿拉伯人、貝都因(Bedouin)阿拉伯人、基督徒阿拉伯人、德魯茲(Druze)人、切爾卡西亞(Circassians)人
- 首都:耶路撒冷
- 宗教:「以色列復國宣言」保證所有人的宗教自由,主要宗教包括猶太教75.5%,穆斯林16.8%,基督宗教2.1%,德魯茲教1.7%,其他宗教包括巴哈伊(Baha’i)教等3.9%
- 經濟:GDP國內生產總值(按購買力)為2,171億美元,排名世界第51。高科技產業成長最快,每年有超過90%的預算用於該產業,約80%的高科技產品供出口之用,其產值占整體國家出口額的四分之三以上
- 歷史:公元前1010年,以色列王國定都耶路撒冷。其後該地歷經亞述人、巴比倫人、波斯人及希臘人之統治。公元70年,遭羅馬人驅逐,猶太人流散世界各地。一戰後,英國協助猶太人遷入巴勒斯坦。1948年以色列宣布建國,埃及、約旦、敘利亞、黎巴嫩及伊拉克聯合出兵進攻以色列;以國於1949年與埃及、黎巴嫩、約旦、敘利亞簽訂停戰協定。但以阿雙方又於1956、1967、1973、1982年發生四次戰爭
- 國際關係:以色列對以、阿紛爭的早期立場傾向強硬路線,後分別與埃及、約旦簽署和平條約,並曾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達成相當程度之和解。但2000年9月以巴衝突爆發後,迄今仍未平息
[Not a valid template]↑ 極端正統猶太教徒在西牆前忘情禱告。羅馬人摧毀第二聖殿,僅留這面石牆,猶太人視其為離神最近的地方,在大流散時期,日夜盼望著重返聖地。
[Not a valid template]↑ 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裡,存放罹難者遺照和資料的檔案室,「我必使他們在我殿中、在我牆內,有紀念、有名號……。」(以賽亞書56:5)。
[Not a valid template]↑ 從兵頭山(Mount Bental)俯瞰戈蘭高地,以、敍兩國曾在一九七三年的贖罪日戰爭中爭奪這塊重要戰略地。
[Not a valid template]↑ 從橄欖山眺望圓頂岩清真寺,耶路撒冷舊城是三大一神教聚合聖地,除了伊斯蘭教之外,也是猶太教信仰中的聖物金燈,以及耶穌聖墓的所在地。
[Not a valid template]↑ 艾因霍藝術村群聚猶太藝術家。父母於二戰中喪生的基瓦,以鮮艷畫作表露對美好的期望。
[Not a valid template]↑ 耶路撒冷舊城內的市集反映阿拉伯族群的日常生活,而其與猶太人的文化和貧富差距仍是一項社隱憂。